乾帝道:轶儿,你来了。
赵轶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贾玩扭头,对上那双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有点心虚。
这种感觉,就好像别人将极心爱极珍贵的东西托付给他,他却不当回事儿,随随便便给弄坏了,然后被抓了个正着一样。
眨了眨眼,想要说点什么,那个仿佛石化了的人却终于动了,大步进门,接过太医手里的东西,声音平静温和:我来吧。
他的动作比太医稍稍快了一点,但比贾玩的心理价位,还是低了一大截,只是贾玩正心虚着,不大敢催他,只能求助的看向乾帝,乾帝咳嗽一声,头扭到一边,假装看不见,任由贾玩委屈兮兮的趴那儿眼神乱飞。
好吧贾玩认命了,他虽然疼,但比隔壁的昌嫔娘娘又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那边这会儿连惨叫声都听不见了,情况堪忧。
乾帝没有开口,贾玩也不好主动说什么,而且且不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关键是这种情形,他的真气作用有限,最多能吊着昌嫔一口气,对于胎位不正、宫口不开这种事,半点用处没有。
刘公公进门,面带忧色,在乾帝耳边低语几句,乾帝点头,起身出门,周凯等人忙跟上,一时间,房里走的没剩下几个人。
赵轶终于停手,问道:上药吗?
贾玩连忙摇头:不上。
这世上,什么外伤药也没有他的真气来得快,没得白受一遭罪。
赵轶道:那包起来吧!
起身将位置让给太医,太医对不上药显然很有异议,但现在乾帝不在,他也只好听赵轶的。
作为大乾最擅外伤的太医,包扎的水准自不必说,三下五除二便将贾玩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出去熬药去了。
贾玩自己的衣服是穿不得了,套上下人不知从哪儿拿来的亵衣,大的离谱,穿着像个唱戏的。
好在在这上面他一向挺能将就,也不计较,系上腰带,将袖口挽到手肘,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就是看着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包好了伤口,一身清爽,贾玩百无聊赖的盖着薄被,趴在软塌上打盹儿。
他倒是想回去睡觉,但眼下没有乾帝发话,不光是他,就是其他几个侍卫,也都只能守在这儿。
赵轶将剩下两个宫女也撵了出去,坐在床边,问:疼不疼?
贾玩下巴枕在胳膊上:疼。
疼的时候,他就想师傅,一想师傅,他就委屈,鼻子嗡嗡的,眼睛发酸。
一等侍卫,三品武官爱谁谁,他只想做个正常的、十六岁的大孩子。
手落在他头顶,温暖又温和。
赵轶好一阵才开口,低声道:那个时候,我也很疼,疼的时候,我就想挨着你睡觉。
贾玩侧头枕在胳膊肘上,道:那个时候,你从来不喊疼。
你也从来不问我,疼不疼。
我以为你不想让我看出来。
赵轶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是不想,但是,还是想听你问一声的
哪怕那个时候的他,只会骄傲的一甩头,说多事。
赵轶低头淡淡一笑,伸手挑起少年耳边的发丝,忽然听见少年低声道:对不起啊!
什么?
那个时候,对你不够好
贾玩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皇子男孩等字眼,猛地睁开眼睛,外面的声音顿时变得清晰,隐隐有细弱的哭声传来,贾玩欣喜道:生了?
赵轶扶他坐起来,道:原本就是早产,中间又受了惊吓,宫口开到一半,就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昌嫔撑着最后一口气,见了父皇,求父皇剥开她的肚子取出孩子,求父皇让孩子活下去
一面替他披上外衣。
贾玩默然。
又一个为了孩子去了的娘,又一个没娘的孩子。
门帘被拉开,乾帝抱着一个小包裹进门,然后刘总管、太医、奶娘纷纷进门。
父皇。
皇上。
贾玩正要下来行礼,乾帝几步就到了榻前,将怀里的包裹递过来:抱抱。
啊?
贾玩愕然:让他抱抱?为什么让他抱?
而且,这是什么?
小小的脆弱的一团,皱皱巴巴,出奇的丑。
外星小怪兽?褪了毛的猴子?扒了皮的狸猫?
皮肤紫中透着青,脖子细细的,软软的,仿佛一个不小心,脑袋就会掉下来似的,没有睫毛的眼睛紧紧闭着,哭声微弱,却透着一股嘶声竭力的味道,仿佛随时会断气一样。
这么一个小东西,他能活下来?
乾帝的意思他懂,但这么小小的一只他哪敢乱动真气?
抱着,乾帝又道:没事,抱抱就行了。
哦
抱抱就行了可是怎么抱?
贾玩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这么慌过,他上辈子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年,不至于连孩子都没抱过,但绝不包括这么小的,才刚出生的,甚至还早产的。
不能使劲,不能使劲一使劲就坏掉了。
头要托好,不然脖子危险,屁股,屁股也要托住天!他竟然还动!求求您老人家别动了,会掉的
不好,要从被子底下溜走了不能使劲不能使劲救命!
当贾玩终于在奶娘的帮助下,成功把小东西固定在怀里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濒临崩溃了他宁愿和匈奴人打一天的架,也不想抱这小鬼一分钟!太可怕了!
最可气的是,这个把他折腾的半死的,哭得快断气的小家伙,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哭了。
还,周凯结结巴巴问:还、还活着吧?
不仅活着,还吧唧嘴呢!贾玩僵硬着身体不敢动,看向乾帝。
乾帝又等了一阵,见小东西果然不哭了,点头示意奶娘过来接手。
终于解脱贾玩大大的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将孩子送到奶娘怀里,抹一把额头的汗。
下一瞬,沙哑细弱的哭声响起,或许是歇了一小会的缘故,比刚才声音还大些,哭得人头皮发麻。
奶娘使出浑身解数,又拍又晃,又是试着喂奶,但孩子哭声虽时大时小,那股哭到断气的架势却没有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