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力斯没理他,仍旧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那里有极慑人的景象。
诺特受不了他的神棍,转向卢修斯,从鼻腔里挤出一点声音,马尔福,你说呢?
卢修斯做足了架势,晾了他将近半分钟,才拿腔拿调地说:主人吩咐了任务,你们没听到吗?
诺特一愣,连派力斯都明显顿住,迟疑地转向他。
卢修斯对于两人的反应十分得意:我听到了,爆炸的时候主人亲口吩咐看住他。
诺特和派力斯面面相觑,努力回忆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现在的问题是,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卢修斯指着地上的老人,至于他,我的庄园有特殊的待客室,可以贡献出来。
诺特立即说:诺特山庄里也有间石屋,专门招待不速之客。
两个人针锋相对,派力斯无语片刻:你们根本没在关心主人的去向吧?
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
两人异口同声,不由彼此仇视。
邓布利多可以先关押进我在地窖的办公室,找人轮流值守。至于我们压住消息,静等召唤。
他正色道。
我确信主人还活着。
卢修斯和诺特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附和。
当然。
我也这么认为。
邓布利多躺在废墟里,听他们勾心斗角地讨论如何处理自己,却无暇关心。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尤其是磨骨抽髓般的大脑,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隙,一波更胜一波地蹂躏着痛觉神经,使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愈发枯槁,脆弱得经不起一点挣扎,甚至聚不来一个荧光闪烁。
但另一个事实令这一切都无足轻重
伏地魔会承受百倍于他的痛苦,濒临消亡。
这段时间以来,他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寻求着魂器的破绽。
在哈利的魂器身份被察觉、伏地魔调转方向保养魂器的情况下,还能够彻底消灭他的希望就只存在于魂器本身。
它们以人的心扉为入口,通过精神交流摄取生命力,从而获取永生的复活。
但那是一个太艰深的领域,每一步探索、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巨大的危险、邪恶和不确定性。伏地魔已经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在上面,即使博闻强识如邓布利多,也无法在短短几年的时间追赶上他的脚步,所以他无法理解伏地魔频繁变换的外表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魂器改造。
但他确信如今的魂器已经和哈利当初拿到的日记本截然不同了。以日记本为依据的消灭魂器计划不再有效,更何况,哈利本身与伏地魔的关系产生了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剧变。
邓布利多不是没有考虑过这段关系的能量。恰恰相反,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反省着。
是否能够期待傲慢者的觉醒?是否可以相信天真者的勇气?是否应该以大善大恶之名,定义一段感情?
无数的问题,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思索过一千遍一万遍。
发生在哈利身上,在耗费了半生与之搏斗的伏地魔身上,命运尤其鲜明强烈,使他无法不回过头来,又一次反复思量。
可惜,这次时间没能宽限于他。
局势的瞬息万变,身体的每况愈下,邓布利多做了无法告诉任何人的抉择。
他开放了心防给伏地魔的魂器之一,斯莱特林的挂坠盒。
他与它交流,分享观点,倾吐心声,甚至回忆过去。
他纵容自己,推动自己,暗示自己,渐渐信任它。
从它变成他。
他好像又看到那个一脸虚张声势的戒备,却掩饰不住眼底深藏的恐惧的11岁男孩,站在孤儿院的单人小屋里,张口就对他说我不相信你。
他勒令他从衣橱里取出那堆偷来的破旧废品,他脸上一闪而过,非常短暂的不知所措。
还有那双生下来就没有羞愧的眼睛里,逐渐冷却、冰冻下来的自我。
他曾经一遍遍把这段回忆放进冥想盆里,仔细琢磨、端详,但没有哪次像是自虐地试图感受、知觉伏地魔的体会。
他早已作出关于这位史上最邪恶巫师的评判。
现在却要亲手打碎、重塑、说服自己,然后再反过头来寻找其中的破绽。
他在做什么?他在出卖自己的灵魂,给一个他早已确信没有良知的恶魔,任凭他吸收自己的生命,入侵自己的躯壳,利用自己的信任。
只为寻求一个可能忽略的希望,或者是来不及发现的破绽。
他用尽心力地寻求后者,可似乎梦酣神游之际,总频频思及前者。
灵魂魔法是最为精妙复杂的。想引导魂器与他融合,只能以感情本身为媒介。
他不只要魂器来吸收他的生命力,还要在这个过程中,试图回溯过去,探寻伏地魔如今的魂器奥秘。
也就意味着,他不只要给出自己的信任,还要试图获取魂器的信任。
人的感情可以骗过别人,甚至骗过自己,却没法骗过魔法的规则。
他是真情实感地在付出信任,付出感情,也在费尽心思地获取魂器真实的回馈。
人心都是肉做的。
当他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触碰到一丝魂器之间的联系,他比任何时刻都厌恶自己。
这件事做得越成功,就意味着它的本质越丑恶。
甚至于,他在真正成功之前,根本对结果没有把握,却还是做了自己最厌恶的事。
说到底,他和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他甚至赞同伏地魔的说法,他只是更加狡猾到底的他们而已。
或许是终究也无法避免地受到了挂坠盒的反影响。
这个事实甚至荒谬得令他感到慰藉。
你没有给我,邓布利多。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挂坠盒在他掌心里微微发热。
邓布利多知道,他醒来了。
魂器和本体,说到底是一个人。
很少有人能理解这种存在形式。它太特殊,太不可思议了,不是亲历者,无人能够体会,甚至连想象都困难。
但那是事实。
魂器与本体的存在是融会贯通的,不是另一个人格,也不是分离的记忆。
他们共享一切灵魂与生命的本质。
那包括感情、智识、魔法、本能是异常复杂微妙的统一整体,从未有人有机会体验,更没人有机会弄清这一切。
连邓布利多和伏地魔本人都不例外。他们只是各自研究了一小部分,偶然体验了另一小部分。却犹如冰山一角,远远未及全貌。
比如直到此刻,邓布利多都仍未完全搞明白挂坠盒醒来的原理,也就无从知晓他是否会在本体面前突然醒来,与他争夺身体,与本体合作,或是作对。
他有过许多猜想,但在时日无多的时刻,在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后,并不真正重要了。
他只需要确保自己虚弱到即使在关键时刻被魂器控制,也无法做出足以破坏计划的反击,就够了。
什么?
他气息微弱地在心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