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淹着双脚,稍稍解乏,但两腿腰背仍是酸痛难耐。
“我看田里佃农大都是男子,耕作于女子而言确实太辛苦些,那些乡间女子都做什么?”她心想,许是耕作本就辛苦,以寻常女子的气力自然困难些。
“虽说男耕女织,实则女子不止织布裁衣,在乡间劳作比之男人,辛劳半点不减的。”云涧猜出她的意图,“宅中有架织机,陈丝也有些,娘子若想试试,再过两日稍闲散些,我教娘子织布。”
“也好。”她再捶捶腰背,“后晌叫个佃农来,我这两日学学插秧。”
云涧轻笑应下。
院门外庄宝兴匆匆跑回,怀中不知抱着什么,满面春风道:“娘子,襻膊没借到,不过找到些好东西。”
他将怀中物件堆上竹桌,颗颗嫣红,是荔枝。
“近处有个宅子,关着门,我去敲门,那边下人隔着门说家里有病人。不过听我说咱们新搬过来,那家主人送了这些荔枝给娘子,说是不便出门,借这些薄利拜会邻居。”庄宝兴擦去额汗,“娘子放心,这都用艾草烧灰兑水淘洗过,绝不会带着病气来。”
五月荔枝红。
三年前这时候,她曾在梦中见满山红荔,父皇便在她的宫苑假山上挂满荔枝。
“我没什么胃口,你与小白分一分,和庄上的人分一分,再与那些佃农分一分。”
庄宝兴看着桌上荔枝为难:“这也不太够分啊。我给娘子用冰镇着,等娘子有胃口了再吃。”
“不用,你把这些荔枝交给云涧,叫她琢磨着怎么分下去吧。”她再捏捏肩颈,“你说那边的邻居,可知道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庄宝兴将荔枝收拢起,回说:“说有疫病,见不得人,也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那家人姓舒。”
她缓缓坐直身子,吩咐庄宝兴去找纸笔,稍作思量写下书信一封,交由庄宝兴送去那间庄子。等用过午饭,午睡醒来,佃农未来,回信先至。
回信笔迹映在眼中,她半晌不语,庄宝兴看她出神,好奇问了句:“娘子在想什么?”
“这人也是左手写字。”她笑笑,将信笺搁下,催问佃农何在。
近黄昏时,才有名年轻佃农匆匆赶来,背着背篓,赤脚踏进院子里。她抬眼打量,见他皮肤黝黑,浑身泥汗,衣衫尽湿,招白双槐打些温水与他擦身。
“谢喜娘子,这位爷说喜娘子想学插秧,让我给娘子说一说。”佃农放下背篓,辟出根秧苗,从头到尾讲解一遍后,她点点头,说是会了。
白双槐递上温水,佃农背起背篓:“谢娘子好意,我这回去还要干活儿,就不浪费这些了。”说罢转身跑开。
她看着佃农背影,胸有成竹:“随我再去试试。”
刚到门外就撞见邻近庄上的小厮,小厮问礼后道:“娘子,我家公子听说娘子需要襻膊,叫庄上人现制了根,让我给送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下乡的两人
张湍:今天是新鲜的田螺公子。
阿喜:简单,容易。→不确定,再学学。→学会了,根本不难。→好像要再学学看……
? 第101章
收下襻膊,道谢回礼时,云涧恰巧路过,征得赵令僖允准后,将株老山参包上,央那小厮捎回庄去。送走了人,云涧方道:“娘子忘记了?这家公子身有疫病,一直不见好的。以后还是少来往些。”
“这小厮日常在庄上出入,阿宝前晌也去过那边,没见什么异样,不必太过惊慌。”她随意笑道,“小白,背上秧苗,与我下田去。”
二人前后脚向那空水田奔去,学会窍门,再插秧时总算不像上午那般无措。至黄昏时,已插下百余根秧苗,虽远看去歪歪斜斜,但好歹是在水田中站稳了。庄宝兴适时来催,道是晚饭已经备妥,她看着地里歪七扭八的秧苗,琢磨着明日再做调整。便是搭着庄宝兴的胳膊上岸,刚要直腰抬头,却觉僵硬难动,腰背肩颈稍稍使力,就会疼痛难忍。
白双槐急忙在旁搀扶,顺着脊椎推按询问,确定不适处后,另再推拿揉搓。
眼看太阳将要落山,庄宝兴半蹲下来,背着她快步回宅。
云涧已遣人将床褥铺好,见此状况,急忙又取两三软枕来,与她垫着。
“娘子还是再歇两日,循序渐进为好。”云涧与她揉肩捏腰,“今儿个晚饭在床上用吧?”
“好吧。”她低叹道,“初时确实酸痛,时间久了却没觉得怎样,没成想,一停下竟疼成这样。”
“白日就劝过娘子,那些整日泡在田里的汉子们都觉得辛苦,娘子金枝玉叶,何曾吃过这般苦头?”云涧从庄宝兴手中接过饭菜,小心翼翼喂给她,又趁着机会,细说庄上情况。将近五年来庄子合作的佃农数目、每年收缴的租钱、农具的种类数量、以及各项开支账目等,一一与她捋顺说清楚。
等漱了口,她歪在软枕绣褥上,盯着纱帘想了又想,叫云涧取纸笔来。
褥子掀起一角,露出其下平整床板,宣纸铺在床板上,她半趴着提笔写下封书信,是与那位舒公子询问附近村庄的情况。云涧说得对,她从前少有劳作,田耕这事急不来,每日抽些时间锻炼,逐日延长时间,等到收成时候,想已能适应不少。但在这之前,她不能坐等,不妨趁着空闲尚多,去看看这所谓的穷乡僻壤里的百姓究竟如何过活。
信是次日一早送去,晌午来了回信,她浑身酸痛仍难下床,躺在床上看过信函,约么有些了解。
这位舒公子来到此间养病后,并不出门,对近处村庄的情况只有少许听闻,多是庄子里的仆役们说与他听的。但在村东头住着位老者,据说年轻时曾在外游历,能读能写,村上村民有大小事情,都会去请教这位老者,若想了解村里状况,可问问他。
等云涧来,她问起这位老者,云涧回说:“确实有这么个人,村上识字的人就他一个,有什么红白事,或是来了信客,都要找他写信读信的。”
“说说路怎么走,等太阳弱些,我带阿宝去一趟。”
“娘子还是再缓两日吧,去村上的路不好走,娘子身子还不爽利。况且如今的太阳毒,恐怕要等到酉时才能凉快些。这一去再回来,指不定到什么时辰了。”
云涧再三劝说,还是没能打消她的念头,她执意起身下床,扶着腰踮脚走了几步,末了泄气躺回床上,让云涧再给自己按一按。
“从前只听老爷说娘子天资过人,这两日算是亲眼见了。娘子才来几日,就已学会插秧,我今日带佃农去看过那块地,虽然排列不大整齐,但七八成都能扎根成活的。过几日肩腰好些,我再教娘子学用织机。耕织农工,统共花不了几日功夫,娘子就都能学成,就可回昙州去,不必再在这苦地方煎熬着。”
闻言,她反手按住云涧的手腕,抬头看着她:“你倒是为我着想。”
“老爷指派我来,就是为娘子分忧解难的。”云涧笑盈盈说着,却没瞧见她已冷下脸来。
“把阿宝和小白叫来。”
“娘子有什么事,现下我也闲着,能办就帮娘子办了,那两位整日忙碌,此刻想是躲闲歇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