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中,乌云蔽月,段铭承纵马出城后不久,天上便又一次绵绵的落下了细密的雨丝,深秋的寒意浓重,部分水汽在半空就凝结成了细小的冰珠,掺杂在细雨当中,将道路打湿成一片冰冷的泥泞。
这样的天气,一夜过去,只怕就要上冻了。
段铭承和欧阳巽风三人胯|下马儿在寒风之中蒸腾着隐约的白气,那是雨丝打湿了马儿的鬃毛,又被马儿温暖的血肉重新蒸发成了白雾。
再过两射之地,就能抵达琉华院。
此时前方林木掩映之处,已经隐约可见琉华院中的璀璨灯火,然而段铭承心中却没有丝毫即将抵达的目的地轻松。
——他们适才赶来的路上,遇到了提前退席离场的龟兹王女阿丽娜和她的兄长阿穆尔。
从阿丽娜的口中,段铭承得知了纪清歌到达琉华院中后大致的经过,虽然时间仓促,没有闲暇听那王女磕磕绊绊的描述完整,但也已经足够从中获取到最重要的关键信息——纪清歌去寻纪文雪,而后便一去不返!
直到阿丽娜脾气发作登车回转的时候,她都还踪迹全无。
段铭承没时间多做耽搁,只向阿穆尔叮嘱了一句务必马上回城,切记不可离开官路之后,便再次催动马匹疾驰了起来。
……他的小姑娘太过低估了人心的险恶,这样摆明了是不安好心的陷阱,见势不对便该及早退出,回城之后再做打算才是正理!
即便不想让卫家去出手救纪家的女儿,她也可以调遣靖王府的侍卫出手。
他给她的印鉴难道是摆着看的么?
心中不是不恼火,只是更多的仍是担忧。
近乎于恐慌的担忧。
琉华院灯火通明的大门随着奔马疾驰的速度迅速逼近,只看大门外面两排长长的马车也可知道今日来此赴宴的人数不少。
大长公主府每年的赏菊秋宴是帝京有名的花宴之一,今日光是在此的男宾女客只怕就遍布大半个朝堂,段铭承立在马上极目远眺,夜色之中,琉华院近处的山林中一片幽暗,松涛阵阵合着雨声,犹如凶猛的野兽闷在喉中的咆哮。
心中快速推算了一下飞羽卫汇报时的时间,段铭承知道,到了此时,这整座琉华院中成功离去的,或许只有那一对龟兹兄妹。
若流民未能冲破五城兵马司的管控还好,若是冲破了,即便是徒步,这个时候离此应该也已经不远。
他赶往琉华院走的是官路,而流民暂居的棚户区与此若走官路的话理应与他相遇,既然他纵马而来并未见到流民踪迹,那就说明流民们行的是小径!而且……极有可能有人引领!
流民是并州受了水患被迫逃难的灾民,帝京周边的大小道路,乃至于琉华院的具体方位,若真无人指引的话,流民根本不可能得知!
有人准确获知了今日琉华院中的这一场赏菊秋宴,又挑唆了流民聚众闹事……
不!
段铭承双唇抿得死紧。
那些被挑动生事的,未必就真的是流民!
并州境内三处矿口中籍由水患不知所踪的民夫纵然被他率领飞羽卫搜捕到了一部分,但却仍有过半在逃,如果真的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是混入了灾民队伍隐匿在了帝京周围的话,这一次的流民异动就必定是有人蓄谋!
这就意味着,不可能会被轻易消弭这一场祸患!
琉华院前看守来宾车马的家丁远远望见一行三骑冒雨飞驰而来,刚在游移不定猜测来者何人的时候,马匹就已经到了眼前。
段铭承心急如火,到了门前也并不减速,就在家丁们的惊声呼喝当中,纵马直接闯入了琉华院的前庭!
此时的琉华院中正是晚宴时分,明灯璀璨,舞乐悠扬,一片的繁华似锦之中,前院骤起的喧哗和马匹在二门出被猛然勒停时发出的长嘶也依然惊动了不少人,而当今日宴席的主人,大长公主段熙敏和燕锦薇母女二人急匆匆离席,刚刚行到内园的垂花门处,迎面看到靖王殿下一身凛冽的大步而来,母女二人顿时怔住,就连身后不少不知发生了何事跟出来看个究竟的宾客都愣了。
段铭承玄衣如墨,眉目冷然,燕锦薇看得恍惚了一瞬,喃喃道:“表哥……”
一旁的段熙敏心中警醒,连忙一拽女儿的衣袖,率先露出了笑脸说道:“铭承怎的突然到访?也不事先与姑姑知会一……”
段铭承压根没有向燕锦薇的方向看上一眼,直接打断了这虚假的寒暄:“元贞县主现在何处?”
一旁的燕锦薇死死的咬住了下唇。
靖王离京至今已有两个多月,此时他的乍然到来显然出乎了段熙敏的预料,神情之中慌乱之色一闪而过:“县主她……她与纪家姑娘在湖畔画舫上小憩。”
小憩?
段铭承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根本不理会在场之人,向着直通后院湖畔的垂花门疾步而去,一众宾客面面相觑,段熙敏咬了咬牙,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段铭承步伐极快,不过几息已经来到湖畔,此刻的夜色已深,镜湖湖面上原本放逐的河灯被细雨浇灭了不少,只剩少许还在雨中挣扎着如豆的火光,雨丝绵密的落下,将湖水波澜轻叩成一片细碎的微光,四艘画舫安静的停靠在湖畔,虽然宫灯照耀之下灯火通明,但每一艘船上都门窗紧闭鸦雀无声,段铭承心中的预感愈加不妙,根本顾不得其他,提气便纵身跃上了距离最近的一艘画舫,同时向巽风欧阳两人喝道:“寻人!”
两名飞羽卫立即分头行动。
四艘画舫,不过是转瞬之间便尽数搜查完毕,然而搜查的结果却只让段铭承的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