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行的来到让原本就在湖畔赏景的人纷纷都望了过来,此处是直面镜湖,视野开阔,又有大长公主府的精心布置,如今粼粼波光配上各色灯火极是好看,就连男宾的一侧都有不少人出了垂花门隔开的内院在此逗留的。
他们不是没看见纪文雪一身单薄纱衣在此被逼着弹琴,但这些官宦权贵家的子弟却并不知道她是谁。
帝京之中不少人家设宴的时候会安排自家舞姬助兴,或是去教坊司中请艺伎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端看宴席的清雅程度和设宴的目的,不说请淸倌儿的司空见惯,就连请楼子里当红的姐儿们的都有,宴完宾客,直接就可以伺候宾客留宿。
纪文雪在淮安的时候是首富的掌珠,但在帝京之中却无人知道她是谁。
就算知道也一样。
一个商户女罢了,有钱也还是商户,又不像纪清歌那样,有一个为官做宰的外家,如今纪家一朝败落,祖母和亲娘都已经论罪处死,亲爹已经发配,就连兄长都入了狱,论理来说她根本不可能在官宦人家的宴请中出现才是。
是以,即便是有人心中纳闷怎的今日公主府要安排这么一个不论是操琴还是舞技都平平无奇的姬人,却也没人当真开口过问。
不论是外边请来的艺伎惹了主人家不快受到惩处,还是主人家自己豢养的姬人因错受罚,都跟赴宴的宾客没丝毫关系,来者是客,只随主便就是了。
根本无人过问的情况下,纪文雪已经在这里弹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今日好端端在纪家京中的宅邸里莫名就被几个壮汉强闯门户硬生生拽着她塞进马车,这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姑娘心里早就吓慌了,但她除了啼哭,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一路直哭到琉华院,被人推搡着见到燕锦薇,她这才知道这里是大长公主府的别院。
如今的纪文雪经历了纪家的剧变,早已经战战兢兢,原本在淮安的时候从小养出的骄矜傲气早就已经丝毫不剩,娘亲祖母都被判了死罪,爹爹披枷带锁的发配漠北,原本还有一个纪文栢,虽然同龄,但好歹是个兄长的名分,又是男丁,总也还能给她作为主心骨,但却在两个月前也被抓进了大牢里。
纪文雪每日里食不下咽,惶惶不可终日,连人都瘦了一大圈,神情之中再也不复当初的明媚飞扬。
亲人的接连入狱,纪家的一朝倒塌,彻底摧毁了这个女孩所有的精神和勇气。
她被人掳上马车就已经吓破了胆,见到燕锦薇的时候,只听说这是大长公主的嫡女,被人按着下跪磕头,她居然连挣扎都不敢,瑟瑟发抖的磕了头,甚至都不敢开口问这个公主的女儿为何会寻自己的麻烦。
大长公主的女儿,那不就是皇亲国戚么?这样的天潢贵胄,无端端找上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兄长纪文栢牵扯的行刺之事而来?
纪文雪心中怕到了极点,她已经没了父母双亲和祖母,她不能再没了兄长。
她从家中被拽上马车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只是家常,更没有斗篷披风这类,如今马车上颠簸一路已经有些发冷,跪在地上只觉得寒气一阵阵顺着膝盖往上钻,她却连动都不敢动。
“你就是那个一家子都是罪人的纪家女?”
燕锦薇自己也是个平民,虽然她娘是大长公主,但她自己并没有得过封号,完全没有理由让纪文雪跪拜她,但燕锦薇才不管那些,见纪文雪叫两个婆子按着跪在地上,她也并不叫起,先绕着纪文雪踱了两圈,似乎是怕脏了手,用绢子垫着指尖,挑起纪文雪的下颏,眼神在她脸上转了几转,嗤了一声:“不是姐妹么?长得也不怎么像么。”
纪文雪如今吓得脑子都有几分发空,根本不知道燕锦薇说的是什么意思,茫然了半晌,才嗫嚅了一句:“民女……民女薄柳之姿。”
这一句听得燕锦薇皱了眉,想了一瞬才明白,冷笑一声:“我是说你和你那嫡姐,纪清歌,怎的相貌并不相仿?”
纪文雪眼圈一红,想垂头掩饰却被捏着下颏垂不下去,只能低声道:“民女的长姐与民女……与民女不是同母。”
“哦,我都忘了,你娘已经论罪处死了。”
燕锦薇一句话就逼出了纪文雪的眼泪,她却嫌恶的缩了手,帕子擦了擦指尖,直起身子冷冰冰的说道:“听闻你颇有才名,我到有些心动,今日我大长公主府设赏菊宴,就有劳你在此琴曲助兴——你可愿意?”
“我……我……”纪文雪心中哪里会愿意,主人家宴请宾客的时候在席上弹唱助兴的那都是什么人?就算不是楼子里的姐儿,也是教坊司的伶人,她清清白白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又怎么可以自甘下贱到如此地步?
心中不愿,面上自然就带出了神色,只是碍于自己面前的是天家血脉,是天潢贵胄,这个吓破了胆子的姑娘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正迟疑的想着说辞,耳中就听燕锦薇已是陡然之间转了话音,厉声道:“怎么?你不愿意?!”
纪文雪吓了一哆嗦,眼泪更是止不住,半晌才哭出声来:“小姐开恩,民女不善琴艺。”
燕锦薇笑了起来:“不善琴艺?你也好意思做元贞县主的妹妹么?”
“民女……”纪文雪其实并不知道元贞县主是谁,她整日缩在房中以泪洗面,只觉得孤苦无依满心都是绝望,又哪里知道天子给纪清歌下了封诰的圣旨?只是到底还是脑子并不算笨,听见燕锦薇这样的说辞,略一想也就猜到几分,只能哭求:“民女不敢。”
燕锦薇不耐烦听她啼哭,只冷着脸冲仆婢们叱骂道:“愣什么,还不带下去好生妆扮,眼看时辰差不多,若是误了招待来宾,我扒了你们的皮!”
一语落地,仆婢们哪里还敢耽搁?如今燕锦薇性情不同以往,身边四个大丫鬟中翡翠和珊瑚都是眼睁睁瞧着没了的,仆婢侍从们本来心里就怕她,听见吩咐也不管纪文雪愿还是不愿,七手八脚的拽起来拖着就走。
纪文雪哭着被拖进厢房扒了衣裳,深秋的天气,这些人却只给她一件轻纱衣裙,站在房中都瑟瑟发抖,只哀求道:“姐姐们给我换一件厚实些的袄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