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在马车上的时候纪清歌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平复自己表面的情绪,但直到马车入府,下车的时候,她的双手依然有些发抖,为了不让卫辰修看出端倪,她只能将双手掩在袖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老实说她的掩饰并不到家,如果此刻在她面前的是卫肃衡或者卫邑萧,一眼就能看出她神色中的仓皇无措,但好在,她面前的是卫辰修。
这个卫家最小的子孙,年纪尚未及冠,天性中属于少年人的跳脱还未能被成熟稳重替代,论起沉稳,他不如卫肃衡沉着冷静,论起谋略,也远不如卫邑萧敏锐机智,送马车入府之后心中记挂着要去向父亲通传靖王驾临,卫辰修并未留意到自家小表妹竭力隐藏的失态,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先去寻父亲,清歌妹妹,稍后我去看你。”便径自向着正院而去。
纪清歌心头一松,逃也似的带着曼朱回了月澜院。
曼青和后来的曼冬曼芸两人正在外间围坐一处做针线,趁着她们家姑娘不在,点了零陵香熏屋子。
零陵香点燃的时候会带出一分烟气,但若等香燃尽之后,略过片刻,味道自然飘散,屋中留下的后味便是清雅怡人的芬芳香氛,除了味道清幽,还可驱夏日蚊虫。
结果一炉香还没有燃尽,就见她们家姑娘匆匆的进了院子,守着香炉的几个丫头都是吃了一惊,刚刚起身想迎上去,纪清歌已是脚步不停的直奔进内室没了动静。
面面相觑一瞬,赶紧去压灭香烟,开窗透气,又急急的吩咐小丫头去沏茶,然而等她们捧着茶盘进去的时候,却只见纪清歌失魂落魄的坐在杌子上发怔。
“姑娘?”曼青将茶盏轻轻放下,试探着叫她:“喝口茶吧,新沏的白牡丹,姑娘尝尝味道可还喜欢?”
连唤了几声,纪清歌才猛然回神,曼青犹豫一瞬,轻声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话音刚出口,就被纪清歌冲口而出的两个字截住,片刻的安静之后,纪清歌放缓了声音:“打盆冷水来,我擦把脸。”
曼青没敢再问,轻手轻脚的退出之后只冲曼冬曼芸两人使了个眼色,就急匆匆去打水。
“曼朱妹妹,你今日跟着姑娘出去,到底出了什么事?”
纪清歌回来的时候神色摆明了就是不对,曼冬曼芸两人宫女出身,最是会察言观色,悄悄拉了曼朱出去,在廊下轻声询问。
然而曼朱呆了一瞬,嗫嚅道:“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曼冬曼芸两人都听愣了:“你没跟在姑娘身边吗?”
曼朱嗫嚅半晌垂了头,曼冬叹着气拉着她回了她们自己的屋子,准备关起门来好好给这小丫头说教一番——论起跟在纪清歌身边,她们两个加上曼青,都不如这小丫头时间久,这也是姑娘多少有些纵着她的缘故,可她们做的是贴身大丫鬟,姑娘能纵着,她们却到底是要教给她些该有的规矩才行。
卫肃衡踏入月澜院的时候,纪清歌已经冷水洗过了脸,藉由冷水的刺激,多少也让纷乱的头脑冷静了些许,为了掩饰涂上的口脂胭脂也已经擦拭干净,唇色相较平时虽仍有几分发红,但起码不会一眼就觉得有异。
正一个人发呆,听闻卫肃衡来了,也只能起身相迎。
纪清歌心中彷徨不安,适才卫肃衡为了她和段铭承对峙她在车内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彼时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该相劝哪一方,六神无主之下只能缄默不言,如今卫肃衡寻了来,她不知道他究竟猜到多少,更不知道他会说什么,还没开口,莫名的就先有了心虚,忐忑片刻,低声道:“大表哥……”
“清歌妹妹。”卫肃衡在外间落座,并不提起适才种种,只微笑道:“今日来讨妹妹一盏茶吃。”
见他出口不是刨根问底,纪清歌心头多少轻松了两分,吩咐曼青去斟茶,自己也只强打起精神:“新泡的白茶,表哥尝尝。”
卫肃衡接过茶盏,有意从品茶说起,慢慢将话题引开,闲谈了片刻,眼见纪清歌慢慢恢复了些许精神,这才温声道:“清歌妹妹,若是有表哥能帮忙的地方,不论何事,妹妹只管开口便是,不要自己闷在心里。”
他这一句话,让纪清歌心中一跳,劈头而来的那种叫人窥见了心底隐秘的仓皇又一次浮出,她有些狼狈的转开了目光。
“妹妹,卫家如今好歹也是国公爵位,即便不是,卫家也定然是能护住妹妹的,如果妹妹遇了委屈,或是叫谁给欺负了,妹妹都无须惊怕,万事都有父亲和我们为你做主,你只需让自己欢喜便好。”
“今日的事情,只怕妹妹不愿说,那我便就不问。”卫肃衡语音和缓,青年男子笔挺的腰背纵然是坐在椅上,也依旧带出一分渊渟岳峙的气势:“妹妹只要记着,妹妹如今有家人,有兄长,没人能越过卫家欺凌妹妹。”
听到卫肃衡说不问,纪清歌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卫肃衡看在眼中却只做不知,顿了一瞬,说道:“适才,靖王殿下请我转达妹妹——他今日是无心之举。”
纪清歌垂头不语,半晌才低低的答了一句:“多谢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