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之中这一场传闻惹出的风波,丝毫没有影响到裴元鸿。
城外乡间的小路上,一辆看起来颇为朴素,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的马车正粼粼前行。
裴元鸿在车内垂目而坐,怀中小心的抱着一只淡青色的罐子——大夏的天子,看在他剿灭鬼方时也有功绩的面子上,破例恩准了他想将亡母——前周公主裴华泠,葬入裴氏陵寝的请求。
虽然此时清明已过,但晚春的帝京城外,依然是和风习习,青山绿水好景色。
裴元鸿指尖无意识的轻轻摩挲着怀中青瓷罐子光滑的外壁——
——娘亲,儿子将您带回中原了。
早知你……你……当初我宁可……早早死了……
他的娘亲,一辈子温婉的性子,即便是到了弥留时期,即便是对他失望至极,都依然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最重的这一句,也不过是咒骂自己为何没早死罢了……
然而就是这一句,却足够刺痛裴元鸿的心。
无论多少次,午夜梦回之际,这一句就如同魔物在耳畔低喃的咒语一般,徘徊不休!
裴元鸿沉默的垂着眼帘……他……就那一次,被她知道了他虽然没有上战场,但却在给鬼方出谋划策。
他确实如她以往要求的那般,不曾踏上战场去斩杀中原人,但……他的心机,他的谋略,却比他去持刀杀人还要有效!
他没有提刀上阵,但他的手早就不干净了,那上面沾满了和她一样的中原人的血!
只是以往,她不知道罢了。
原本……他可以瞒她一辈子,如果不是他那个混账的大父,终于从津阳脱困而归的话。
不肯听从他的一力劝阻,执意要驻守津阳,后果就是被西北军反扑,自己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津阳城……裴元鸿心底冷笑……那是好守的地方?
之前卫家人守城的时候,城中有人烟,有百姓,也有少许的存粮,可等他们攻破了城池之后,那些早就没有了!
卫家人向来顽强,是守到最后一刻,如果不是城中实在没有了粮食,卫家那一次也不至于被迫撤离。
可他们撤离之前,还疏散了百姓。
留下的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
没有人,更没有粮!
等到鬼方占据之后,竟想依着卫家之前的守城方式去守——这不是开玩笑么?!
鬼方在战场上的优势从来都是那纵横驰骋无坚不摧的迅猛骑兵,可那愚蠢而又冲昏了头脑的拓拔乌邪,却硬生生将他们围困在了四方城墙之内!
这和一柄宝刀被封入了鞘中有何区别?
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会被反扑一点都不奇怪!
裴元鸿承认,他在得知拓拔乌邪被困津阳的时候,心中是隐隐想笑的。
那是些许的幸灾乐祸,和些许的暗自得意。
——他明明是有给出过守城不可行的建议的,不肯听,怪谁呢。
他父汗逼他设法解围,他口中答应,其实并没有很出力,最终给出的方案,也不过就是很老套的去强攻双岚,围魏救赵。
但这一建议提出后不久,就从双岚那边传来了消息——城中守军居然只有千人!
这一军情让鬼方王拓拔乌郅异常兴奋的同时,却让裴元鸿陡然警觉。
卫家从来不是会这样莽撞的人,他们就算是急于要收复失地,也不应该将那座最重要的双岚城这样弃之不管!
那座城池就是大夏最后一道关卡,双岚被破,鬼方就可长驱直入,到时候就算叫卫家收回了津阳和凉州又有什么用?站在城头上看鬼方挺进中原吗?
裴元鸿在一瞬间就敏锐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但……他却劝不住他的父汗。
那是只有一千守军的中原大门,想要踏平它,在鬼方王拓拔乌郅眼中就跟探囊取物没区别。
于是原本只是试图围魏救赵给津阳和凉州解围的佯攻,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攻城战。
甚至为了能够确保胜利,更是为了确保速胜,拓拔乌郅调集了鬼方几乎全数的兵马。
裴元鸿只能眼睁睁看着鬼方大军直抵双岚,攻城了两日,第三日成功突上城头,却又被守军顽强的逼退……
然后……事情就那样突然的发生了。
就在鬼方退回的人马之中,乔装混入了中原人,非常巧妙的易容和乔装,甚至还会几句鬼方言语,从城头撤回,带了伤在那哼哼。
谁都不知道,这些伤兵竟然会是潜入了他们阵营的恶狼。
人数少到不值一提,却完美的潜入了鬼方的大营,然后蛰伏了起来。
夜半时分,当终于有人察觉不对的时候,鬼方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几乎快要被杀完了。
他们动手的时候没有发出丁点异动!真真正正的形如鬼魅,来去如风!
他的父汗拓拔乌郅也就差一点就成了中原鬼魅的刀下亡魂,虽然最终因为拓拔乌郅睡眠警醒,睁眼的同时就翻滚躲避,又同时高声呼喝,这才保住了性命,但却也被一刀砍伤了半边肩膊,整条右臂几乎都被废了。
而那些鬼魅一样的中原人,在察觉事情败露之后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本就稀少的人数在混乱的军营之中消失得彻彻底底,别说是想抓活口了,就连衣角都没能拽下来一片。
悄然之间,中原人会邪术招鬼,能役使鬼神为他们而战的说辞不胫而走。
不过是短短的一夜过后,他们鬼方兵强马壮的铁骑就几乎人人都被瓦解了战斗力。
军心涣散,不堪再战,主将又重伤,鬼方那一仗败得史无前例!
直到最后,都还有鬼方人认为他们不是败给中原兵马,他们是败给了邪术,败给了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