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少年现身的那刻,星宗弟子纷纷紧握悬灯,全神戒备起来。
吉如意完全无视周围,自顾自紧抱着太多太多年未见的主人,心里翻腾着许许多多的话,然而吐出口的却杂乱无章、含糊不清。
宁音尘没听懂他说了些什么,估计说的他们那个种族的鸟语吧。
无措下,只好抬手生疏地拍着对方的后背,绞尽脑汁地回忆,但记忆里好像确实没有长这样的。
吉如意终于哭够了,抬起婆娑泪眼,短短一会儿,那双眼都哭肿了,宁音尘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磕磕绊绊道:“你......你别哭了。”
还未等吉如意酝酿出感人肺腑的重逢词,一旁星宗弟子刷刷拔剑,厉声质问道:“吉如意,你设下四十一棺残害人命,简直投畀豺虎、挽弩自射!”
“烦!”吉如意长眉微蹙,一挥袖,星宗弟子再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紧接着还被定在原处动弹不得,气得这些佼佼子满脸憋红。
一转头,吉如意跟戏曲变脸似的,又恢复成泫然欲泣的模样,满眼沮丧可怜:“阿尘,你不认得我了吗?”
宁音尘:“......”
兄弟,你变脸太快,究竟哪个是你。
“我是吉祥啊!”那少年瞧见宁音尘眼中的陌生,彻底急了,嘭地炸起一团白雾,雾散后,一只胖乎乎的小雏鸟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落在宁音尘手心,叽叽喳喳地大喊:“阿尘,我是吉祥啊,你不能忘记我,呜呜呜。”
说着,那小胖鸟的眼角,又溢出了两滴晶莹泪珠。
他竟不管周围有人,原地化了幼时的本相。
随着小雏鸟活灵活现的神态,磅礴的记忆涌入宁音尘脑海,震得他晕乎乎,整个人处于回忆和现实的夹缝,一边是小雏鸟叫喊着:“阿尘我是吉祥,你快想起我。”
另一边,色泽暗黑,是脏兮兮的小鸟害怕地盯着他,也在叫喊:“我叫如意,吉祥这个名字土死了!”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吵闹得很。
宁音尘晃了晃头,张嘴半晌后,试探地道:“是......如意啊?”
小雏鸟愣在宁音尘的手掌心,提溜的眼睛不停落着泪:“你再叫我一声吉祥好吗。”
那声音里的落寞,全然不似一域之主的模样。
星宗弟子们全都又惊又惧,惊的是妖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化成幼时本相,还对一个凡人如此崇敬,惧的是,吉如意身上与那个自称是个普通的凡人的人,有着主仆契约的呼应。
郁玄握着悬灯拐柱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紧盯着宁音尘的眼中布满血丝。
宁音尘双手捧着雪白的小鸟,小鸟不停掉眼泪,很快在他手心积了一捧水,泪水还在往指缝外溢。宁音尘嘴角抽了抽,再次安慰:“别哭了如意,好丢人的。”
宁音尘对吉祥的记忆还是挺深的,但实在是,手心这玩意除了爱哭,跟记忆中的吉祥儿差距太大了。
吉如意哽咽啜泣:“你怎么能忘记我,负心汉!”
宁音尘:“......”
星宗弟子:“???”
吉如意到现在还后怕着,如果不是他给那小孩的翎羽跟阿尘接触,那一瞬间他感应到宁音尘的气息,那会不会,阿尘就被锁进了棺材,再次被封入黑暗。
说不定,四十一棺的阵法启动后,阿尘还会再死一次。
郁玄好不容易挣脱禁锢,当即催动悬灯,漫天火星朝宁音尘席卷而去,一道紧咬牙龈的呵斥声响起:“你就该永远埋葬在地底下!”
宁音尘正拧着小胖鸟给他抖水,睁大的瞳孔中倒映着铺天盖地的幽蓝火星,那即像星星,又像冥火,如同潮水般压来,夹着毁天灭地之势。
如今宁音尘凡人之躯,任何一点火星落他身上,都能立刻将他烧成灰。
然而宁音尘却并没动,他箍住吉如意的翅膀,也不让吉如意动。正在吉如意急得浑身战栗时,那些即将触及宁音尘的星火,全都停滞在了半空。
悬浮的星火,将此处装饰得恍若星空。
“郁玄,住手。”
虚空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落地如空谷回声,悠悠扬扬回荡在阴寒诡谲的鬼府:“吾与吾师之恩怨,不劳旁人。”
宁音尘抬头看着沉沉夜幕,薄唇微抿下,心脏快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只有一个徒弟,也只有一个人,称他为“吾师”。
郁玄浑身绷得极紧,不甘心地看着倾他全力一击的漫天星火,悄无声息点点消散,往生大街再次陷入沉寂的黑暗。
那令所有人都胆寒的威压,也同时褪去。
等回过神,星宗弟子们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匐伏地面,浑身已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我杀了你们!”
被松开后的吉如意暴怒地细绒毛羽都炸了,幼小身形转瞬间变得庞大无比,几乎遮挡整个苍穹,翅膀每扇动一下,平地便卷起足以将人吹走的罡风。
宁音尘回过神,惊讶地嘴张成了“o”型,他没法想象,刚这庞然大物还依偎在他手心娇弱哭泣。
凤鸣响彻天际,冥纸四下飞舞,十几道龙卷风形成,顷刻毁了往生大街两旁的建筑。
“吉祥,回来!”宁音尘紧紧把着房柱,衣袍被撕扯地猎猎狂舞。
然而风实在太大,根本传不到吉如意耳朵里。
星宗弟子的情况比宁音尘更惨,他们处于罡风正中,一个个眼看着被卷至高空,郁玄死咬着牙用尽气海里所剩无几的修为,无数银蓝色的丝线从他手中的悬灯飞出,紧紧捆住同门,与风力对抗着要将人拉回。
他灵力耗尽,甚至铐在宁音尘手腕上的锁链都消散了。
“啊啊啊啊,神尊救命!”
宁音尘看向声源处,被风瓦解的房屋下,小玖紧紧抓着阿姐的手,身体已经倒飞在空中,而阿姐也快到支撑的极限。
“郁玄!”
宁音尘扭头朝郁玄喊了一声,却见对方也已近穷途,嘴角淌下大片鲜血,明显已经耗尽灵力,再分不出一丝来。
但听到他的声音,郁玄的目光朝这边瞥了眼,却是痛苦地皱起眉,艰难分出了一缕灵丝过来。
小玖如获新生,忙伸手去够那根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细线,然而在即将握住时,灵丝已至极限,崩断成无数寸。
绝望浮现在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脸上,下一刻,小玖跟阿姐紧握的手终于脱落,不,仔细看,是小玖松开了阿姐的手,在阿姐震惊的目光中,嘴角微微弯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