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巷子里难得平静了一瞬的当口, 他又听见沈淮安道:“咱们这位周大人, 往后可就不是周侍郎了,陛下已经正式下了旨意, 等周大人将手头上的这几桩案子结了,即刻便动身前往闽州, 赴任闽州郡监御史。”
闽州郡监御史, 是比他原来从四品的刑部侍郎低了不止两阶的地方官。
名声一事对于文官清流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瑜珠算是彻底明白了。
只是她并不可怜周渡。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当初她深陷泥淖,无人相救的时候,也不曾见他伸出手来拉她一把,反倒还被他推着往更深的泥潭里去,她如今当真是半点都可怜不起他。
她别开冷漠的眼神,松了沈淮安的衣袖,淡淡道:“那就祝周大人一路顺风,好走不送。”
而后,她抬眼瞪了眼沈淮安,同样混不客气地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往宅子里回去。
沈淮安哼笑着,也不急着追上去,而是站在原地,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学了一遍,且语气更加阴阳怪气、落井下石:“那就祝周大人一路顺风,好走不送——”
每一个上挑的字音都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伴着他得逞的笑,又充满了讽刺。
在他将将要走的时刻,周渡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头。
只见周渡没有丝毫犹豫,扔了手中的字画,照着他的脸颊便来了一拳。
沈淮安一时被打的有些懵,手中的酒瓶一时不察,掉落在地,散出一阵沁鼻的浓香。
他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恍惚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可不过须臾,他便觉得事情好玩了起来。
“周明觉,你也终于有发疯的一天。”他喃喃着,动了动自己的筋骨,将自己锋利的爪牙也尽数展露了出来。
“你给我离她远点,听到了没有?”
他听见周渡咬牙切齿的声音。
“哼。”他冷笑,“凭什么?”
周渡又攥紧了手中的拳头。
两个身长八尺的男人,就这么没有缘由,又好似充满了缘由地在巷子里打了起来。
事情传到瑜珠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同沈夫人包饺子,骤闻消息的一刹,的确有些吃惊,但随即又想起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的样子,她便觉得要打便随他们去打吧。
不过她还是问了句:“谁占的上风?”
“周大人占的上风。”云袅与她悄悄道,“沈公子瞧着能打,但没想是个绣花枕头,不过几招便被周大人压制住了,摁在墙上打呢。”
寻常卯时不到便起来习武锻炼之人,打架自然不会吃亏,瑜珠想。
她也是见过无数次周渡褪去衣裳后的模样的,再没有谁能比她清楚,那副看似清瘦俊逸的朗朗文官外表下,藏着的是怎样孔武有力的身体。
须臾,她忽然有些担心沈淮安真的会被打出事来,心神不宁地赶紧放下手中的饺子皮,解了围裙打算出去看看。
不想走出宅邸的时候,正看到沈淮安被周渡拎着衣领摁在墙上,红的紫的脸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瑜珠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怒吼着他的名字冲了过去。
“沈淮安!”j?
她一把推开周渡,扶住沈淮安,紧张地看着他已经开始微微发肿的脸庞。
她终于心下里充满了怒火,转头不由分说往周渡脸上扇了一巴掌。
本就嘴角破了皮的周渡,这下直接被扇的伤口撕裂开来,渗着点点血丝。
“你究竟还要在我这里发什么疯?”她怒骂道,“我说过叫你不要再来不要再来,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周渡猩红着眼,似乎难以置信瑜珠会为了沈淮安来扇自己的巴掌。
听着她一句又一句刺耳的话,他突然不管不顾,真的如同发疯一般扣住瑜珠的手腕,将她逼到墙角:“你可以选择不见我,但是瑜珠,你听我说,从今往后也不要再见沈淮安,他当真不是好人,他不可能事事都在为你着想,你不要到时候被他利用了却也依旧……”
“被利用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瑜珠同样发了疯一般的几声怒吼,彻底震住了周渡接下来所有的话。
他眨了眨眼,泪花晶莹:“瑜珠,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听?可我……”
“是。”
瑜珠倔强又肯定的回答叫周渡的心彻底寒了下去,可他总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瑜珠能听进去自己的话:“沈淮安他……”
瑜珠却已经根本懒得再听他说话,奋力地推开他,去扶起靠在一边墙上的沈淮安,径自带他进了家门。
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渐渐阖上的模样,周渡张了张无声又泛着鲜血的嘴唇,终于觉得可笑。
他如今,当真做什么都是可笑。
—
瑜珠甫一将沈淮安搀进家门,便松了他的手臂,不再碰他一下。
他愣在原地,不过须臾便自己觍着脸跟上去,道:“不是我先与他动的手,是他先与我动的手。你早些和离,当真是个好主意,不然日后还不知道他发起疯来会对你怎么样……”
“他是因何发的疯?”
沈淮安突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