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该是特制的,银色的扶手上有很多按钮,看上去智能程度很高,外观美观轻便。这天该是临近夏季的燥热,海上虽有些凉爽,气温是摆在那里的。可坐在里面的女子穿得不少,腿上还裹着厚厚的绒毯,浅金色的发掩住大半的脸庞,从发间露出的皮肤可以窥到一种略带病态的苍白与羸弱,看得出来,身体很不好。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甲板上的欢腾声音与气氛隐隐传来,可是这偏僻一角像是被遗忘般,沉留在无形却稍许剑拔弩张的对峙中。或许是圣兰顿满门心思都浸透在轮椅的女子上,这样敏锐的人竟没发现不远处——无意走到此地但在觉察到两人存在的那刻——就以蹩脚的的躲藏姿态迅速隐没到舱体边转折阴影中的奥萝拉。
反倒是轮椅上的女子,在伸出捂在绒毯下的手,拢起被海风吹乱的刘海别到耳后的动作间隙,往这里瞄过一眼。极淡极淡的一眼,没有多少焦距,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一个偏向,但落在奥萝拉眼中,却是连胆战心惊都不足概括的颤动。
在她的头微微偏转的那一刻——奥萝拉也看到了她的模样。
与或会显得轻浮的淡金色长发相配的,是一双爱琴海蓝的眼瞳。纯粹,镇静,毫无烟尘。正是这样一双眼,冲淡了细长的眉眼,那过分精致魅惑的五官。
冷淡得近乎冷漠,而且奥萝拉觉得,那种冷不是基于原本的气质,却像是炽烈的火炎燃烧到极致之后终归于沉暗的死灰。
这个女人身上没有任何生气。这种死寂很容易直击观者心胸,有一瞬间,奥萝拉甚至以为,就算她转头就从这船舷跳下海去自杀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惊讶。但马上奥萝拉就想喊卧槽了。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不自觉将头探出躲藏点,然后她正对上那双眼睛——只有那么刹那几乎都不能把握的眼神交汇,却足以叫她看明白那双瞳眸中一闪而逝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已经把装样技能点到顶级的奥萝拉立马认出来,卧槽,这女人是在演戏!
演戏演到把圣兰顿都给骗了?
奥萝拉飞快得缩回头,顺手把裙摆也给悄无声息拖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朝来处挪去。不管这两个要说些什么,她都不敢听了,连心里刚冒出头那点八卦都给飞快摁灭。
混入甲板上狂欢的人群得以安全逃脱之后,奥萝拉还有些后怕。冷静下来再回想一下,眼皮便是狠狠跳了跳。她陡然觉察到刚才那个女人叫自己胆战心惊的原因了……好像自己。
那轮椅上的女人,有点像她。
不是说外表像,也不是气质像,而是表现出来的那种感官,焰火燃到极致后近乎凝固岩浆般的艳丽,冰层伫立于深海即使被碰撞都不会损没丝毫的沉静与骄傲——两人若是并肩,很轻易就能辨认出彼此,因为她们没有任何共通之处,而若是远离了视野,就会发现,其实这两张毫无相似的脸给人的印象却没多少差别。
奥萝拉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她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就感觉到心慌。
在这夜深到整艘游轮都开始沉睡的时候,与圣兰顿的交锋再次告一段落的女子坐在床沿上,背靠着床板以维持平衡,手中的电话已经拨出了一个号码。
双腿毫无知觉,见过的所有医生都说它已经废了,哪怕细胞修复能再站起来的几率都不大,但实际她内心并无多少忧虑。那位阁下拥有世界都顶尖的研究所,只要她不死,她知道他们总会帮她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就像当初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在病床上蓦然睁开眼觉察到自己没死之际,她就知道,自己此生都不用再担惊受怕。
她相信那个人的承诺甚至更甚自己的性命。
“阁下,我见到您的小女孩了。”她对电话那头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一眼看到,便认出来了……她很好。”那么天真又骄傲的模样,无法掩饰的干净,美好到叫人连眼泪都没法流下来。
嫉妒,或许有,但不明显。能为这位阁下护得这般紧实,安排得那样周详,甚至是自己,接受这任务甚至赌上命所做的其实全是为了她,所以难免会是有些不甘的。可正是因为再没有更清晰得认识到其中一切的来源,于是连不甘都会觉得无力。
“不,并不会觉得伤心。伤心太奢侈了,我只会选择将心炼成一块石头呢,阁下。”
她很清楚以心换心的力量。要让对方相信你的真诚的前提,那便要以纯粹的真诚相待。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而她能将主顾所交代的任务进行到这样的地步,从来不是凭着演戏的虚情假意就能做到的——她让自己爱上了圣兰顿。克里斯蒂安·贾斯亭圣兰顿。
因为这爱真实而浓烈,所以她比想象中更容易得影响到了这个男人。也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而来,所以从没有奢望过得到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她出现在这个男人面前起,她就知道,自己留不下来,而只要自己没死,那位阁下就能给予自己庇护,他的报酬足够叫她后半生无忧。所以她从没奢望过得到圣兰顿的真心。
倾尽全力得付出,永远镇静与算计着的痴迷,并且清晰得认识到,他没有也不会爱上她,有了这种理智,洞悉局中的一切动向以致随心应变就不是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