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路过小卖部时,不锈钢水盆还是倒扣着的。贺然蹲下给福来把水盆翻过来,郁谋进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给小狗满上,还拿了根火腿肠给福来放在地上。
少年们围着福来,福来一会儿摇着尾巴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另一个人。
“这狗是真丑啊,不知道念念为什么喜欢它。” 贺然感叹。说完他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抬头拍了下郁谋的肩膀:“不是说你啊兄 dei,别多想。” 他故意拍的重了些,郁谋蹲着后撤一步才掌握平衡。
郁谋抓了抓福来的头顶,给小狗舒服得不得了,说道:“认识狗才多久,认识人十几年,喜欢狗都不喜欢人,说明人有问题。” 然后他也拍拍贺然的肩,给他拍一踉跄:“呦,不是说你啊,别多想。”
斗嘴的苗头眼看着又要起,两人悬崖勒马,突然觉得怪没劲的。大过年的这是在干嘛。于是很有默契地闭上嘴,表示休战。
在门洞前分别时,贺然讪讪地说:“跑一身汗,回家洗澡去了。拜。”
郁谋挥了下手,慢悠悠走进门洞,顺手掏出兜里的手机点开看。发现有一条来自施念的短信,11 点 37 分发的。
我今天就能回来!我姥姥的亲戚又给拿了两箱土鸡蛋,蛋黄很大很黄的那种你还记得吗。我妈说让我给你送点来。大家都有份,但是我会偷偷给你多拿几个嘿嘿
他边上楼边点着屏幕数数,算上标点正好 70 个字,不禁莞尔。
施念和他说过,比起发短信,她更喜欢打电话。因为她的手机套餐通话时间一般不会用完,但是短信次数总是超。套餐内一个月只能发 50 条短信,而短信有字数限制,一条最多 70 字,超过 70 个字就会被拆分成两条发送。所以她每次给他发短信,都要满打满算卡 70 字,少发一个字都会心疼这条亏了。有时候她为了把想说的话都打进一条内,还会省略一切语气助词以及标点符号。像今天这条都算阔气的,既有标点,又有语助,甚至豪迈地加上嘿嘿,一看就是过年了。
他很想说,超出套餐的也不会多很多钱,一条一毛钱也就。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因为她总是会在奇怪的细节上和自己较劲。她是一个很优秀的规则遵循者,就像玩游戏一样,规则内她可以玩的很好,却从没想过要跳出她妈,还有其他人给她指定的框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他反倒觉得,如果一个人能够在这些方面给自己找到安全感,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更何况,她为了他都踏出小半步在框框外了,他非常心满意足。
前段时间他还做了个梦:温暖的午后,他面前有一只巨大的绿毛龟,他手里有一把软毛刷。梦里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拿着刷子轻轻柔柔地给乌龟刷壳,一定要顺着它壳上的苔藓刷,刷得猛了它就会彻底缩进去自闭不出来。在现实中这应当也算是桩顶级无聊的事了吧,可是在梦里他做的津津有味。刷了一晚上,直到手酸才醒过来,发现手臂被压得麻掉了。
此时,少年眼神带笑地在昏暗的楼道里停住,手指飞快打字,回那我必须多很多。撒娇本领无师自通。
那边不再回了,这是他预料之中的,因为施念说她一天只能给他发两条,今天剩下的那条额度是要留到晚上回晚安的。可是他都能想象施念收到这条时的表情,一定颇有使命感地认认真真点头:那是肯定的啊!
所以她啊,既是乌龟,也是龙。涉世未深的笨龙恨不得把山洞里所有宝贝都堆到他面前:喏,人类男孩,这是本龙宠你的方式。他十分受用。
*
贺然回到家,拿了件短袖打算去洗澡。他爸坐沙发上看足球重播:“我和你傅叔今明两天不出车,答应带你们明天去郊区玩儿。”
贺然哦了声转进浴室,被她妈叫住。李女士上下打量他,看他汗津津的:“洗澡啊?今天咱们这一片儿居民楼停水。大冬天出门卖个废品怎么出这么多汗?”
贺然将一缕一缕的汗湿碎发拨到后面:“什么时候停水?”
他妈说:“今天十一点到明天早上。” 贺然抻脖子去看电视上挂着的钟,李女士说:“别看了,现在 11 点 45,刚刚水管里已经不出水了。” 厕所里接了几桶水,显然不是给他洗澡用的。
贺然转头问:“爸,咱明天几点出发?”
他爸挠着肚皮嗑瓜子:“一大早。”
少年揪起衣服闻闻自己,汗味儿,不能说难闻,但也绝对不香,这可不行,明天施念也去,他可不能臭哄哄的。
贺然茫然地站客厅:“那怎么办?”
李双梅说:“昨儿居委会贴的通知,我告诉你了啊。你这脖子上的东西干嘛使的。一天天什么都不记。怎么办怎么办,忍着吧昂。”
贺然重重的喷出一口气,当下下了决心,进厨房拿了塑料袋,把衣服裤衩装进去,转身又要出门。
“干嘛去啊?”
“去公共澡堂子。中饭不用等我了。”
他下楼时,碰到郁谋。郁谋手里也拿了个塑料袋,装了衣服,还有双拖鞋。两人又见面了,都有点尴尬。
“停水了听说。” “对。”
他们看了看彼此手里的塑料袋,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走吧。” “走着。”
*
贺然带郁谋去了就近的小时候他经常去的澡堂,结果人家过年期间不开门。他们循着附近转悠,熟悉的几个都不开。最后走了几站地,都快到学校了,才找到了一个过年期间还营业的澡堂:好人家大浴场。
好字和家字的灯坏了被拆掉,只留灰色的印子,远处看着就是:人大浴场。再配合上它家门口几根盘着龙的金色柱子,很是气势恢宏。又显得不那么正经。
郁谋小时候家里住楼房,没去过澡堂,此时站在柱子下面犹疑地问:“这不会是那种奇怪的地方吧?你懂我什么意思么?”
贺然笃定道:“应该不是,人家不是写了么,好人家,那肯定是好人可以去的地方啊。我是好人,你不一定,但你跟着我应该没问题。”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说要洗澡。
前台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普通的还是豪华的?”
少年面面相觑,觉得这个“豪华”背后的意思似乎不太简单。
贺然心里也开始打鼓:“怎么个豪华法儿?”
“有人给你们搓澡。还有独立桑拿房。”
郁谋环视一圈浴场内部装潢,墙壁上挂着许多名人来洗澡,和搓澡工的合影。
他接道:“就普通的吧,我们可以自己搓。噢,我意思是我们各自自己搓,不是我们给对方搓的意思啊。”
前台小哥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鼠标点一点:“内什么,普通没位置了,只剩豪华了。”
贺然和郁谋看了看,决定这澡是一定要洗的,于是一起点点头。“那就豪华的吧。”
贺然手指在前台桌面上敲了敲,有点羞于启齿:“我有个问题啊,这个豪华……负责搓澡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哥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手环递给他们:“小孩子想什么呢?我们这儿正规浴场,没看见牌子么,好人家。”
前台再无耐心,翻了个白眼,指指身后浴场豪华宾客入口:“流程给你们讲一下,先冲,再泡,池子里泡够了去蒸,蒸完看指示牌去搓澡台子上躺着,有师傅进来给你们搓。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