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雨打风吹,摇摇欲坠,就是青春本来的面目
一院三户,郁谋从小没住过这种平房,进了院子后还看到邻居在院子里的水池旁洗菜,大冬天的,手通红。
施学进踏进屋就把暖炉开开,暖炉的叶片渐渐变红,他用手探了探,问郁谋:“你要是觉得冷自己可以再把温度调高。现在是中档,我怕温度再高你觉得干。小伙子火气旺,应该不怕冷。”
施学进又招呼施念:“念念,你来把桌子摆一下,我去厨房炒俩菜,然后叫你同学一起吃个晚饭。吃完我再送你们回去。”
施念犹豫地问施学进:“爸,你到底怎么和我妈说的?我自行车怎么办?”
“就说带你去庙会了,然后正巧碰上你同学。自行车啊,你妈那辆破自行车,早该淘汰了,散架是早晚的事。等年底爸出钱给你买一辆新的。别担心。”
施念摇头:“先不要买了,我妈现在不骑车,我上学坐公交有月票。”
她小声说:“你的钱你自己好好攒着吧。不要乱花。” 她说话时偷瞄郁谋,故意说的很隐晦,郁谋则装没听见没理解。他在很认真地盯着一道墙缝发呆。
施学进无奈一笑:“这点钱爸还是有的。自行车能多贵。”
“不要不要。” 她坚决。“那我也有钱,我压岁钱可多了。”
郁谋看着墙缝在心里默念,嗯,一千两百五十块钱。
施学进没再坚持,因为有外人在,说这些家长里短的或多或少地有些尴尬。
客厅和餐厅是一起的,左右不过七八个平方,郁谋看屋子角落有个电饭煲插着电,里面飘出很浓郁的肉香。
施学进冲郁谋笑,顺便岔开话题:“闻到了?嘿嘿,红烧肉是我今早刚炖的,中午吃过一次,是从锅里专门盛出来的,不是剩菜啊。然后我再炒个虾炒个青菜弄个汤,大晚上的咱们凑和吃点。”
郁谋道:“很丰盛了。谢谢叔叔。”
施念把折叠桌从沙发后搬出来,郁谋去帮忙。施念双手抱着桌子移动地像只螃蟹,却坚决拒绝他的帮助:“不用,很轻的,你坐啊。快坐。”
郁谋看她自从见到施学进就这副样子,话突然就很少,又礼貌又疏离,浑身带刺似的。显而易见,她这样子并不是针对自己。
刚刚进门时,施学进同郁谋说一些客套话,下意识拍着施念的肩膀,被施念不动声色地躲过去了。施学进的手僵在半空,苦笑了一下。这个片段被郁谋精准地捕捉到了。
施念默不吭声地摆碗筷,她摸了摸碗的内侧,觉得有点粘,去到院子里冲水。隔着窗郁谋看她在院子的树下水池边奋力地搓碗,一脸严肃。他想起身去陪她,又想到她爸在,少年莫名就心虚了。
电视上播着《亮剑》,声音开的很大。郁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出于礼貌和教养,他并没有左右四顾,视线只是集中在电视茶几这一块。茶几的玻璃下垫着镂空的白色桌布,和玻璃的缝隙间夹着几张照片,他俯过身去看。
有一张三人全家福,有一张施念和施斐的婴儿合照,剩下的几张都是不同时期的施念。
有她好小好小的时候,刚出生不久吧,坐在红色的小浴盆里,肚子上全是婴儿胖褶褶。
五六岁时候的,穿着浅绿白格子的百褶裙,上身儿是荷叶领的小衬衫,梳着高高的双马尾,笑起来少了几颗牙;五六岁时期的有好几张,都是穿着小裙子,还有大蚕豆形状的光面儿黑皮鞋。那时候施念还会大笑,摆出兰花指和照相脸,和现在的她很不一样。郁谋看着看着不自觉伸出手,隔着玻璃去点那个圆脸蛋儿。
上了小学的照片就一张。从个子判断或许是四年级?三年级?笑容有点僵,好像面对镜头很警惕的样子。小女孩儿穿着校服,手背后,一脸不情不愿。
再往上只有一张初中毕业照。这是他最熟悉的样子。少了几分小学时候的苦大仇深,取而代之的是进不到眼底的勉强又腼腆的笑。她对这个世界的戒备被不那么严谨地伪装起来。看到这里,郁谋没有再笑了。
他把照片都仔细看过一遍,又回过头去看五六岁时候的照片,主要是去看那时候的笑脸。
“我们念念小时候可爱吧?” 施学进的声音在郁谋的头顶上响起。男人端着热气吁吁的菜,浅笑着和郁谋看同一张照片。
郁谋点点头,憋住一句现在也可爱,只是可爱的点不一样。
“小时候脸好圆啊。” 他说。特意选了个中性词汇,怕施学进误会。
他看看照片又看看施学进,又说:“施念和您长得挺像的。”
不完全是眉眼上的相似,而是那种隐藏和伪装感很像。锁住这种“意气风发”的是自己上的锁链。他有些唏嘘。
“是吗?哈哈。比起长相……” 施学进心情很好,他把菜放到桌上,伸出手,把手背展示给郁谋看:“就说基因这东西啊真的是很神奇。她妈总说我俩的手一模一样,指关节这里的每一条褶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郁谋看了看施学进的手,这话可没敢搭腔。实话说,他其实真的注意过。她是眼保健操检查员时,他为了让她纠正自己的动作从而碰碰自己,每次都故意做错。而她帮他纠正时,他仔仔细细看过她的手指。细细长长的手指,指节不鲜明,褶子的确不少。老话说那种手是因为干活多,他却不相信。
施学进看了看郁谋,又看了看院子里的施念,转头开玩笑,语出惊人:“小伙子,没拉过我闺女的手吧?”
郁谋后背瞬间挺直,他的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叔叔您误会了。”
这话不假,但显然他做过比拉手更过分的事情。他尽可能地坦然直视施学进,希望他的眼神没有出卖他此时此刻的心思。
施学进没接他的话,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继续道:“你叫郁谋,我知道你。念念很少提学校的事情,初中三年念念回家就提过一个男生的名字,说你次次都年级第一,成绩高的变态,呵呵,小孩子用变态这个词形容,有意思不?我一下儿记住了。”
郁谋的脊背不敢松懈,笑都是克制的。
“你爷爷是郁长柏。你小叔我也认识,写小说有天赋。我很欣赏你小叔,我欣赏有才华还懂坚持的人。我就不行,做事情没长性,和人相处也一样,容易冲动。所以我从小教育念念,笨鸟先飞,厚积薄发。”
郁谋说:“施念很聪明,不是笨鸟。她脑子很活的。”
施学进谦虚道:“还好吧,一般人。成绩肯定和你没法比。”
“成绩不能说明一切。” 郁谋并不是刻意奉承,他不卑不亢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优点。施念身上也有我可以学习的地方。”
“哦?”
“嗯,在我看来她是个很乐观的人,自我调节能力很强。而且她待人真诚、做事认真,把朋友和家人的事情看的很重,这是十分难得的。”
“我一直觉得我闺女心思细腻敏感,你还是头一个说她乐观的人。看来你很了解她。” 施学进指出。
郁谋彻底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被施学进带进了沟里。
施学进则没打算深究,他看郁谋,语气平和:“你不要紧张,我们就是正常聊天。念念平时和我交流很少,我很开心她能把小伙伴儿带到我这里来。她上初中后就几乎没有交到新朋友了,我也很开心她能有你这样的新朋友。我虽然不擅长看人,但这一点我自信没有错,你是个优秀的小伙子。”
郁谋听过无数的表扬,多到他麻木。有的表扬他很受用,有的表扬他心里有数。总体来说,他几乎不会被外界的表扬所干扰,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不需要别人去定义。可是施学进这最后一句话成功地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很想追问一句,您能再详细说说这个“优秀”是指什么吗?
可施学进没再继续说,他转身回厨房,撂下一句:“你去洗个手,五分钟后咱们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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