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辽已经开始抖腿,他也站起来:“我去操场上跟他们蹭会儿球,唐华回来叫我一声。”
文斯斯立马警觉起来,她用余光看了看一脸“发生什么了吗”的郁谋,还有一脸“不要走!!!”疯狂使眼色的施念,笑嘻嘻也站起身:“我得回班督值日。”
几个人都走后,施念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办公室外面是熙熙攘攘放学回家的同学。办公室内是她和郁谋。两人都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她也尴尬,郁谋也尴尬。刚刚那几个人里,她感觉她和郁谋是最不熟的两个人。
郁谋明明写好了,也不动,也不说话,就看着那张纸,反反复复。好像在检查写的怎么样。果然,学习好的孩子无论写什么都有习惯检查一遍。
为了不让彼此都受折磨……
“其实你也可以去打球。” 施念鼓起勇气赶人,她试图去拽郁谋胳膊下的纸,怕给捏坏了,只用食指和拇指,暗戳戳的一点点撤:“检讨也搁我这里,等差不多我去叫你们。不用客气。”
纸刚刚被她撤走一小半,郁谋的手“啪”一下子按在了上面,五根修长的手指压着,给她吓一跳。她拽,拽不动。这样僵持着,她的手汗将她捏着的那一块纸浸软了,微微一使劲,竟然捏下来一块小圆纸片。
她嘶了一声,感觉毛都炸起来了,连忙抬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同样是坐着,少年比她高些许,郁谋看她,轻叹一口气:“哎,明明检查完就可以去打球了。”
“对不起对不起!” 她欲哭无泪。
郁谋慢条斯理又抽出一张纸,单手拨开笔帽:“只能重新抄一遍了。”
她“啊”了一声,觉得耽误他打球了,给他想办法:“其实、似乎、也不用重新写吧……?我帮你用胶带纸粘好不就行了?可以吗?” 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心儿里那块滑稽的小圆片。总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但也许学习好的都有点儿完美主义?
郁谋刚刚没见生气,此时的表情里却升起一丝微妙的愠怒。他看着她“我是不是很聪明”的表情,有点气闷。我在给她创造机会,她为什么想赶我走?
随后他的视线转移到她的额头上。额头上的碎发的边沿,还挂着一粒刚刚贺然弹上去的橡皮渣。碎发本来是支着的,被橡皮渣坠出一个弧度。很像小蜜蜂的触角。
他伸出手指,犹豫了下,随后换成笔杆,用笔的一端轻轻刮了一下她额头。橡皮渣掉下来,被他轻巧接住。
全程少年都面无表情,动作流畅自然,非常坦荡。他的手指摊开,掌心一点橡皮碎:“在你头发上的。” 解释。
施念眨眨眼,那一瞬甚至谈不上接触的接触令她心跳突然杂乱且剧烈,整个人的灵魂颤悠悠的,脸颊的红开始蔓延,直接蔓延到整张脸,整个脖子。她从没有和男生有过这样的接触。贺然那种张牙舞爪的进攻不算。
她很没出息地“哦”了一声。什么话都说不出。好歹和他说一声谢谢的。他也是好心。可她不想说,因为有些懊恼。气自己没见过世面。用笔端拨一下头发就慌成这样子。根本连碰都没碰到嘛。
少年的心跳也超快,如果施念注意到的话,他的耳朵也全红了,他能感觉到。可是施念没往那处看。谢天谢地。
他也有点懊恼。刚刚那下是没控制住。看见了就动手了,动手给拨掉。其实还挺正常的吧?挺正常吗?同学之间是会这样的吧?他应该没有很过分。也还算有分寸……吗?
当他最终在心里得出自己好像是越轨了的结论时,他在心里“靠”了一声,心里那个少年在使劲捶地。觉得自己有那么点混蛋。哪有“认识第一天”就这样子的?自己怎么成了这样不要老脸的一个人?把一个女孩子吓成那样。他很想把戳了气孔的大纸箱子搬来,将鹌鹑彻底塞进去。这样他也安心,她也安心。
可是,在这场内心忏悔风暴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悄悄升起:我的天,她好可爱。刚才她撤纸时,在他眼皮底下,胳膊下面,蹭蹭、蹭蹭地,她那种小心翼翼弄得他的心很痒痒。少年心里的那个小人儿在打滚儿。他偷瞥她,那个鼓起来的脸蛋噢,很想拿笔帽戳一下看看。是会进去一个坑,还是会怎样?女孩子的脸就是这般样子的吗?可比男人的脸有意思多了。
随后心里的小灰人被一个小白人吊起来打。
呸!你又在想什么啊灰郁谋!白郁谋在心里边抽鞭子边喊:身为男生的你自己真是可怕呐。
他伸手扶了一下额头,装作抓一抓额前的头发,实际是缓解紧张。
一、二、三。他在给自己做镇定催眠。好,从现在开始,恢复理智,你是一个成熟的人。
随后郁谋别开眼,没事儿人一样转了下笔,回答好早之前她的疑问,义正言辞:“还有,不可以。”
第7章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句话让施念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不可以。很多人说话说着就会只关注眼前这个话题,而郁谋则好像不受影响一样。一个个问题都要给出准确的答案。
不可以就不可以啊,为什么这么凶?她想。
可是她也好奇怪。男生里,除了她弟,她就和贺然还有傅辽关系近。他俩平时的行为都挺莽莽撞撞的。说话也粗声粗气。和女孩子接触也往往没法把握力道和分寸。有时候傅辽叫她,拍她肩,那一巴掌下来能给她拍酸好久。贺然怼她时,什么大猩猩啊之类的字眼也经常给她头上按。但她从不会给他俩贴上“凶”的标签。郁谋呢,自初中起就一直是温和的好学生形象,口碑也好,为何她会觉得他刚刚那个语气是“凶”呢?大概是因为有种突然拉下脸来的严肃和紧绷感。
外面楼道熙攘,路过的学生会下意识转头看进来,他俩比较靠里面,坐在隔板后面,属于视觉盲点,听着外面吵吵闹闹。
大办公室里却安静的不太正常。两个人都面对着自己跟前的纸,安静又沉默。那个独属于郁谋的味道又开始萦绕在施念的鼻子边,若有似无,挥之不去,好闻得很。但是等她深呼吸时,却一点也闻不到,必须要静静地,等那个味道主动窜进来。一天经历两次这样的近距离相处,那种味道仿佛得意洋洋:记住我!记住我!
这个味道真的很神奇。除去之前她想到的那个比喻。此时她又闻出一些新的层次来。她觉得这个味道有点诱人的危险。是大自然界猎手吸引猎物的味道,是猫和老鼠里夹着奶酪的捕鼠夹。她闻一闻,就很想闭着眼睛垂着手凑上前,想闻得更多,怎么闻也闻不腻。
她不禁在想,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呢?好羡慕郁谋啊,他要是在古代,就是香妃!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公平。都说人人生而平等,绝对是屁话。像郁谋这样的男孩子,个子高,长相好,学习厉害脑子聪明,竟然还带着这种蹊跷的香味。
与此同时,郁谋那边只有一个念头:她为什么不说话呀?
脑海里闪过这句话,郁谋觉得有点稀奇。好像自己自打见到施念以后,和她有关的想法都会不自觉地在大脑里带上一些可爱的语气词。比如刚刚的“呐”,现在的“呀”。
他有些后悔,对啊,你脑海里的自己说话多温温柔柔,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难伺候呢?他的确很讨厌任何缺角、有破损的东西,但是他那样说,更多的只是想多在这里待一会儿。明明可以答应让她帮着粘胶带的,这样也同样能达到耗时间的效果的。还可以假装监督她粘的好不好,齐不齐,随意说几句没营养的屁话。然后这不就说上话了吗?这下好了,两人谁也别说话了。你就抄吧,傻抄吧,真是给自己气死了。
可能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空气中湿漉漉的。这种黏着的感觉让他觉得有点胸闷。他知道这大概率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一般来说,他很少会有这种懊悔的情绪。因为他几乎从来不做蠢事。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反复思量过的。当然,用干脆面打架不算……拨她头发也不算……靠。他有些无法容忍一天做了两件蠢事的自己。
就在此时此刻,郁谋听见旁边挪椅子的声音。
施念正轻轻地、悄悄地,将自己的椅子往旁边移了移。其实是非常短的距离。只是为了让她的校服袖子不碰到他的校服袖子。
郁谋听到了,余光看到了,手上写字不停,心却一下子坠了下去,笔迹也开始潦草。我被讨厌了吗?喜欢这么快就消失了吗?我的天。
而施念为了让自己刚刚那一系列的动作师出有名,假装自己是为了翻找放在二人之间地板上的小饭兜。
她此时冲向郁谋那边弯腰,装模作样在小饭兜里掏了掏。还剩最后一根香蕉。
郁谋也看到了,她原来是在翻小饭兜。女孩子那颗毛茸茸的头就在他跟前。她好像在极力避免影响到他,碰触到他,可他还是看见了,她发迹的短发有隔着校服轻轻搭到他手臂。
少年的喉头动了动,感觉半边的臂膀都要废掉了。他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打球练出来的肌肉,正一点点在融化。
而她动作时有女孩子的香味传过来。他哪里闻过什么女孩子的香味啊,更无从寻找证据。但他坚信那就是女孩的味道,因为那味道闻起来就很软。真是奇怪的通感。可是他就是觉得,自己的鼻子似乎是撞进棉花糖里去了。并且绝对不是香精调出来的糖。有某种谷类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