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报复与自救之间的犹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秀灵站在门口,望向司菡躺着弄乱的头发,笑着说:“今天晚上的烟花好好看,姨娘不出去看看吗?”
坐在外间的秀芳撇撇嘴,怪秀灵多管闲事。这位姨娘还端着往日公主的身份,不知好歹得很,何必跑到眼前惹麻烦,得不了好不说,还容易被骂。
出乎秀芳的意料,司菡语气正常地开口:“帮我梳头。”
司菡一扫先前的烦躁,心情大好地走出屋,站在庭院里,欣赏着夜幕中绽开的烟花。
她抬头望向对面春杏的屋子,有些奇怪春杏的屋子里居然没掌灯。这么早就歇下了?外面这样吵,春杏也睡得着?
司菡住在春杏的院子里,可是因为她被禁足,平日里也几乎不出屋,春杏又是那样的性子,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司菡站在檐下吹了一会冷风觉得没意思,刚要转身,看见对面春杏的房门被推开,春杏快步从屋里出来,连个丫鬟也没带,脚步匆匆地往外走,不大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里。
司菡觉得奇怪,也懒得多管闲事。转身回屋去睡觉。
春杏也不知道自己想去,能去哪。
漫天的烟火照得视线无阻,她漫无目地在府里乱走。
她走上后山,去两个人曾经时常一起去看星星的地方,许多个除夕夜,他们两个都在这里度过。他们许下未来时,亦是在以星河为衬的山上。
她又去了梅林。几年前她犯了错被主子罚过来扫枯叶,天色黑下去,他下了值过来帮她扫叶子。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梅林,两个人握着长长的扫把,从两端开始扫。他们望着对方,逐渐走近,相视一笑,交错之后继续往前去扫落叶,直到走到尽头,回身扫另一趟时,立刻遥遥回望捕捉对方的身影。虽然隔着远,总能越走越近。
没有,山上凉风拂面,没有他披衣的手。梅林呼啸呜咽,没有他始终在视线里的身影。
春杏又跑去万鲤池。
前年除夕夜,她已经成了世子爷的人,坐在这边躲清净。他还是想法子寻了个借口,偷偷跑过来。她让他快走,他说好,他说在这团圆的守岁夜不看她一眼,心里不踏实。
本不该过来的陈安之不知怎么正朝这边走来。后路被堵死,他跳进冬日里冰寒的万鲤池中躲避。醉酒的陈安之拉着春杏说话,春杏抖着手将人劝走,他才从湖中出来。冬日的湖水那样寒,他生了一场大病,病了两个月才好。
他说,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与她之间的事情。
春杏坐在万鲤池,泣不成声。
以后岁岁年年的除夕夜,再也不会有人想方设法地赴她而来,哪怕只是看她一眼。
那句没有问出口的话,再也没有机会问。
很多事情,在她被母亲卖掉的那一日起就成了定局。生而为奴,再也不是人。
情难自禁,那些拼命克制的相视而望,终究让方清怡看出端倪。更何况,在她还不是陈安之的通房之前,方清怡也曾笑着打趣过他们两个“也算青梅竹马”。
“你是被要挟了吗?”春杏喃喃自语。她望着映在万鲤池上的烟火绚丽影子,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她与望江,纵使清白之身,存着的私情就是一团烈火,不会被宽宥,随时能让她万劫不复。
眼泪一颗一颗掉进万鲤池,荡起一层层涟漪,将映在水面的绚灿烟火搅乱。
“也不知道涟水冷不冷……”春杏缓缓闭上眼睛。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她残喘活着,所谓也不过是能看他一眼。
“砰”的一声巨响,溅起巨大的水花。
不多时,远处的侍女们惊呼:“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来人,救人啊!”
·
尤玉玑与司阙两人一马,踩着烟花的影子,回到尤家。
尤玉玑望着面前的家门,有些恍然。她本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在今晚赶回来。她如今在家门前,心里又生出了怯意。
难道是因为饮了酒,才让她今晚行事少了许多顾虑,多了几分肆意?
她深夜赶回来,也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怎么传。就算她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这么晚回来,家里人会不会多想?
母亲卧病在床,许是连她深夜回来也不知晓,若是一旦知晓,说不定要怎样担忧她。母亲这病,心结更重,哪敢再让她多思。嘉木这孩子日渐心思多了起来,说不定也要……
“怎么,不想回家了?”
司阙翻身下马,立在马下望着她。
雪白的马前蹄优雅地踩了踩地面,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家仆。
“外面是有人吗?”家仆将院门推开一条缝,看见门外坐在马背上的尤玉玑,不由一怔。他脸上很快换上笑容,将院门彻底推开,快步迎上来。
“您怎么回来了!”
尤玉玑的目光越过家仆,向里望了一眼,看见了随风轻晃的红灯笼。她笑着说:“回来看看。”
她从马背上下来,将马缰递给家仆。
家仆接过马缰,笑着说:“回来的正是时候,几位爷还在喝酒,还没歇呢!”
尤玉玑眉眼含笑,并不意外。她一边庆幸二哥和表哥今年在京中过年,要不然弟弟这个新年一定心里不是滋味儿。另一边,她又因为二哥和表哥不能和自己的家人团圆而有点遗憾。
尤玉玑往前迈出一步,发现司阙没跟上来,她脚步又停下,回头望向司阙,说:“走吧。”
司阙立在原地,没动。他面无表情地说:“姐姐回家和家人团聚,我一个外人跟去恐怕不是那么回事。要不,我先回去?”
家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尤玉玑却已了然,知晓司阙想听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