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晚就留在府里歇下。万事明日再商议。”晋南王道。
尤衡双手环胸,冷声道:“我这人性子急,等不到尊贵的世子爷呼呼大睡再醒酒。既然府里的醒酒汤效果不怎么样,我倒是愿意亲自帮令郎醒醒酒!”
他搭在臂弯上的手动了动,指关节发出一阵咔咔响声来。
陈安之忽然抬起头,说:“野蛮人!莽夫!草原上的野蛮人!”
“安之!”一直沉默着的王妃出口喝止他。晋南王本来不希望她过来,她怀孕月份还前,胎象还没坐稳,今日已经这样折腾了,哪里舍得她再过来一趟。可毕竟是后宅的事情,尤家人已经找上门来,她还是执意跟了过来。
许是怀了身子之后,很多女子的情绪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很多人会变得比往日更加敏感脆弱。比如此时的王妃,红着眼睛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陈安之,心里是那般酸涩难受。
“你现在就去给玉玑赔不是!”她颤声命令。
陈安之梗着脖子,固执地偏过脸去。在他体内打架的两个人明显易怒的那个占据了上风。
“你……”王妃失望头顶。对这个儿子失望,也是对自己的教子无方而失望。她拂开谷嬷嬷搀着她的手,朝陈安之走过去,生气地说:“若你还认我这个母亲,现在立刻去给玉玑赔个不是!”
“我不去!”
王妃有点懵。这个儿子往日再如何不懂事,至少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孝顺听话。纵使他心里不情愿,以前何尝这样顶撞过她?
这是她的亲儿子,是被娇惯长大的亲儿子啊!一时间,各种颓然伤心的情绪溢满王妃的心头。
“混账!你这个不孝子!往日糊涂荒唐,今日竟然又染上了忤逆父母的恶习!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晋南王妃又朝陈安之走过去一步,气愤地伸手要打他。
然而她举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就被陈安之用力握住了手腕。
陈安之睁大了眼睛瞪着晋南王妃,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一时间面目丑陋可憎:“你到底是谁的母亲?你儿子被这个野蛮人欺负,被丢出去,被踩在脚下!你不帮我出气,还要我去赔礼道歉!你是脑子坏掉了吗?”
晋南王妃怔怔望着自己儿子这张扭曲的脸庞,什么反应都忘了。手腕上传来被握紧的疼痛,可远不及心里的撕心裂肺。
“安之,放手!”晋南王训喝。
望着眼前母妃煞白失神的脸色,陈安之的眼中浮现短暂的迷茫,他用力摇了摇头,然后甩开了紧握王妃的手。
手腕上忽地没了力道,失神的晋南王妃身子晃了晃,朝后栽歪而去。晋南王赶紧扶住了她。
“怎么样?可是觉得不舒服了?”晋南王紧张地问。
王妃眉心一点一点揪起来。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视线也跟着下移。小腹上传来的疼痛感觉让她心里一阵阵心慌。
晋南王大喊了一声王妃的闺名,顾不得还有外人在,立刻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就往院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快去请大夫!不不不,奉本王口谕立刻进宫去请太医!把胡太医被本王抓来!”
“母妃……娘亲!”陈安之梦醒般呆在原地。寒冬腊月深夜的严寒都没有他此刻心中冰戳般的寒意。他赶忙追出去,因为太过慌张,还绊了一跤。他很快爬起来,继续去追母亲。
尤玉玑已从花厅走出来,蹙眉望向晋南王夫妇走远的背影,心里浮现几许担忧。稚子无辜,何况王妃并不曾苛待她。
“哈哈哈哈……”尤衡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尤玉玑惊讶地抬头望向他,轻唤:“二哥!”
尤衡指了指陈安之跑走的方向,笑道:“晋南王年轻的时候也是驰骋疆场的一员猛将,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儿。他恐要因为这个儿子晚节不保了!”
尤玉玑没接话,而是问景娘子客房可都拾弄好了。景娘子点头,院中的客房虽从未有人住过,可院子里的下人手脚勤快,日日打扫,随时都可以主人。
“都子时了,二哥还有表哥快歇下吧。”尤玉玑温声道。
尤衡收了笑,望着尤玉玑面露犹豫之色。他还有太多话想跟这个妹妹说。他虽然和尤玉玑同辈,可是比她年长了十一岁,对这个妹妹颇有几分对晚辈的宠溺。可眼下的确时候不早了,就算他钢筋铁骨,妹子也该歇下了。
尤衡点点头,道:“也好。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尤玉玑站在尤衡身边,望向焦玉书,客气道:“表哥也跟着辛苦了。”
焦玉书含笑点点头,没有多说。
尤玉玑亲自将人送去客房。昙香映月的后院有一处书楼,在书楼旁边还有一座三层的小阁楼,这间小阁楼便是待客的客房。
往客房去的路上,尤玉玑和尤衡时不时说些家里的事情,倒是没怎么和焦玉书说话。堂表不同,堂兄与亲兄无异,表兄总是要避讳一些。
“阿姐?”到了客房门口,尤嘉木忐忑地攥住尤玉玑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明明长得结识强壮,在尤玉玑面前也会撒撒娇。
尤玉玑这才看向他。
尤嘉木莫名心虚。
当尤玉玑得知赴京的人由大堂兄变成了二堂兄,便知道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是亲姐弟,她瞟一眼尤嘉木的神情,再联想起白日里在万安寺时尤嘉木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刻猜到定然是他写信回家诉苦。
“好好休息。”她摸了摸尤嘉木的头。
尤嘉木知道阿姐不生他的气了,他立刻灿烂的笑起来。
安顿了几位兄弟,尤玉玑从阁楼走出来,经过一旁的书楼,不由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书楼二楼的窗户。
深夜时,书楼里没有人,自然没有掌灯,漆黑一片。
她长久凝望着书楼二楼黑黝黝的窗口。
她实在站在这里仰望着书楼窗口太久,景娘子忍不住开口:“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尤玉玑收回神,亦缓缓收回目光。
“没有。”她慢慢垂下眼睛,踩着凉薄的月色,缓步往前走。
穿过雕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尤玉玑看见司阙还站在檐下。那只先前还卧在她膝上的百岁又回到了他的怀里。月色下,他一袭白裳,臂弯里的百岁倒是如他身后的黑夜一个色调。
尤玉玑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神色如常地经过司阙身边,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