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做以前,周策肯定对此嗤之以鼻。现在他站在这个位置上,似乎也能理解刘瑞的意思了。像他们这样的人不能有太过明显的喜好憎恶,否则都是一种伤害。既然如此,周向云又为何每年都要给裴照雪过生日呢?是愧疚还是补偿裴照雪自幼缺失的父爱,还是什么别的?周策不能理解,还有点别样的酸涩。
“不过阿雪好像不太感冒那些,过生日从来没什么多余的内容,也不跟你爸要东西。”刘瑞说,“只是多吃一碗长寿面而已。”
“可是我爸死了,他该怎么办呢?”
刘瑞莞尔:“不是还有你吗?”
“你说的对。”周策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他嘱托刘瑞帮他把周家在市中心那家最为豪华的酒店空出来,刘瑞说这事儿归周昂管,并且酒店的房间已经都订出去了,空不出来。
“所以我才跟你说的,这种事情三哥搞不定。”周策说,“一直留到阿雪生日那天,我自有用处。”
第28章
裴照雪到酒店的时候,里面没有往常那般热闹,只有一个侍应生在门口接应他。这座酒店的年纪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大,室内装潢复古华丽,充满了宫廷气息,这也是潞城最昂贵的酒店,客人们非富即贵。裴照雪知道前段时间周策下令推掉了所有预定,光是赔偿就处理得下面的人头大,连周昂都忍不住抱怨,不懂周策发得什么疯。
这不算裴照雪管辖范围内的事情,只是听闻了一些。他去忙其他业务谈判的事情也有些不可开交,今天是下了会直接被请到这里来,不知道周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古老的建筑里没有任何人显得很冷清,裴照雪觉得可能是心理缘故,好像室内的温度都比平时低了许多。
当他打开通往后花园的大门时,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心理反应了。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潞城竟然在下雪。
一股冷风迎面吹了过来,裴照雪冷地打了个寒颤,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确定眼前的景象并非梦中。肩膀上忽然多了一点温暖的披裹,裴照雪下意识回头,见到了周策。
“生日快乐。”周策为裴照雪整了整大衣,“这儿冷。”
“这……”裴照雪满是不解地看着周策。周策穿得正式得体,外面套了件跟他差不多的深色大衣,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小会儿,雪已经落满了肩头。
“今天是你生日啊,你生日那天就在下雪。”周策解释。
“我都忘了。”裴照雪这才想起来,他看向满天大雪,不由感叹,“原来雪真的像电影里演的一样美呀。”
周策问:“原来?”
“我……”裴照雪想了一下,回答,“我好像从来没见过雪。”
“你后来都没有离开过潞城吗?”
“离开过,都是出差的时候,也不一定会赶上下雪。”裴照雪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周策的问题,眼神一直留在雪中,甚至不由自主地张开手掌去接落下的雪花。原本的露天花园全被封了起来,天花板为了营造夜空的效果全部铺了屏幕,诸多造雪机和制冷机被巧妙地藏了起来,地面上的雪刚好没过脚面,四周还有北方冬季常绿的植物,一番装点,宛若雪中仙境。
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雪,连一向沉稳的裴照雪也不免有些兴奋,径自走到雪中,脚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独有声音都令他觉得可爱,让他忽略掉这里零下的寒冷。
虽然不懂周策为什么要给他看雪,但在温暖的潞城营造出如此景象相比花费不少,他转过头去对还站在台阶上的周策说了声“谢谢”,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度。
周策站在远离裴照雪的高处,雪地里只有裴照雪一人。他的长发上、肩膀上都挂了雪,他的脸颊、耳朵尖被冻得有些红,反倒让他有了人的鲜活气息。他说“谢谢”的时候甚至带了一点笑意。
周策在记忆中翻找了很久,已经找不到上一次看到裴照雪笑是某年某月了。裴照雪没有那么多情绪,也没有那么多表达情绪的需要。他在父亲的葬礼上看到过裴照雪的一滴眼泪,那时的自己因此对裴照雪恨意更深。
可裴照雪现在这浅浅一笑,忽然让他觉得世界一片清朗。好像他不是真的在意裴照雪欺骗自己,也不是在意裴照雪口是心非,而是在意裴照雪是否把自己当作唯一。仿佛他小的时候也是隐隐有这样的心思,他不想让裴照雪去信仰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神,他想让裴照雪看着自己。
只有自己。
原来冥冥之中皆是缘分,哪怕他挣扎、反复、怀疑和否定。很多人都说人的出场顺序很重要,可在这里,裴照雪似乎无论在哪里出场,到最后都是这样一个结局。
周策去过世界上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四季奇景,见过小雪初晴,见过大雪漫天,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的理解了什么叫“月华临雪,雪彩粼粼”。
曾经过去都稍显逊色了。
美的确实不是雪。
“那你喜欢吗?”周策上前一步脱口问道,“喜欢……”
“雪吗?”裴照雪反问,而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策愣了一下,然后才走到了裴照雪面前对他说:“那我以后可以带你到别的地方去看雪,你在北方出生,你回去过那里吗?”
裴照雪摇头:“没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对我妈妈也没有什么印象了,其实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
“我还是你的亲人。”周策打断了裴照雪。
“对。”裴照雪点头,“你也好,你哥哥们也好,云叔也好……都待我如亲生父兄。”他不会去谈后面的变故,在这件事上他和周策保持着出奇的统一。哪怕最后大家走到了你死我活的悲惨境地,也不妨碍在此之前确实存在过的温情。
对谁好对谁不好,这种感性感情更像是一种皮囊修饰,揭开外表着一层,人所剩下的只有无处安放的“欲望”。而这两者又互不相干,各行其是。
所以周策才能这么坦然地执行自己每一个残忍得不近人情的决定。
“那我跟他们比起来就没有什么不同么?”周策继续问。
裴照雪反问:“你想要什么不同?”
“我……”周策被裴照雪问住了,他还能要什么不同?裴照雪对他的忠诚毋庸置疑,只要他一个口令,裴照雪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其他人已经死了,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了。“没什么。”周策摆摆手,往前走了走,弯腰在地上揉了一个雪球,冷不丁地扔到了裴照雪身上,笑着问,“阿雪,打过雪仗吗?很好玩的。”
裴照雪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的身体被刀砍过,被子弹穿透过,他能应对自如。可是面对一团松软的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童年时代也没有对于这种快乐游戏的认知。周策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他忽然变得有些恶劣,想捧一把雪塞到裴照雪到衣服里,看他冻得瑟瑟发抖,皮肤通红。
他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迎面就有一个雪球飞了过来,他来不及躲闪被击中,抚开面前的雪后,他看到裴照雪的双手还握着一团雪。
在这一片冰雪的世界里,两个人畅快尽兴的玩乐一扫之前的阴霾,好像回到了孩童时代——那个最单纯最美好的时代。
周策满身是雪地躺倒在地上,裴照雪也走了过来,周策向他招招手,裴照雪就坐在他身边。裴照雪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口间冒出一团又一团的白雾。周策爬了起来,在地上抓了一把雪给裴照雪搓手。“这样就不会冷了。”他说,“今天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