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戴震和叔父常三, 当年没少在西北军中杀敌建功。虎父当无犬子, 我相信他们会以你为傲。”
小男孩黑亮的眼睛一下子多了些对未来的希冀, 他郑重点头:“我会的,大人。”
“夫人极疼爱你, 怕是如今还在等你的消息。我且去报与她听,省的夫人担心。”卫枢顿了顿,又道, “莫要让夫人伤心。”
她真的是如亲长一般,既盼你与朝堂风雨中安然无恙,又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好。”
戴晋定会一诺千金。
小小的少年在心中默默发誓。
……
当值的丫头再次来报:“侯爷来了。”
简祯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偏头吩咐岑妈妈给卫枢加上一副碗筷。
算算时辰,只怕这人是刚从阿晋的院子里出来,还没顾得上用饭。
她看着卫枢自解了外头披着的斗篷,轻车熟路地坐下,倒也不忙着问情况,不紧不慢地瞧着丫头鱼贯而入,给主子端茶奉水,净手漱口。
简祯贴心地把一碟顶饿的糕点饽饽推到他跟前,借机问道:“我瞧侯爷的样子,是问出了什么?”
卫枢放下漱口的茶盏,好脾气地抬眸。他就知道阿祯待这孩子情真意切,必是忍不住询问。
抬手挥退一众丫头婆子,卫侯爷开口道明真相:“谁也不曾想到,当年的戴震不仅是含冤而死,还留下一子。”
简祯觉得自己模模糊糊触及到了真相:“所以阿晋姓戴,是吗?”
卫枢点头,简要把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妻子。
她拿帕子掩住红唇,震惊不已。
“曾几何时,我读刑律,还对戴震的罪过深信不疑……”
如今看来,当真是讽刺。
卫枢长睫未动,掩藏下眼底的暗芒:“吏治荒芜,最易滋生罪恶。偏偏陛下,沉迷在燕京城这一派虚假繁荣中。”
自以为靠阴谋诡计,故意挑拨党派之争,便能维持朝堂之上的平衡。孰不知此举根本治标不治本。
“大楚兴,陈胜王”的山呼海啸,岂是低劣的权谋之术可以摆平的?
简祯无声地叹气:“那东宫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
“白知府一党最后为了家人活命,怕是把银山的大半产出都交给了太子。”
藏银案始于吏治腐败,又乱于东宫干涉。明明是最为金尊玉贵的一对父子,却干着最为下作的事情。
“也就是说,表面上,当年朝廷虽一气杀掉三万案犯,还未能斩草除根?反倒因为这两年风声过去,为那消失的三百万两白银,这些势力在太子的资助之下,又潜滋暗长起来?”
三百万两足足抵上朝廷半年的税收,太子拿了这笔钱,一方面把势力渗透蜀中,一方面暗地豢养死士,真是一举两得。
“这帮蛀虫不会得意太久,我已答应阿晋,赶在年末最后一场大朝会之际,借着何益谦一党,为当年的戴震翻案。”
“可原本我们与太子只是暗中较量,如今怕是会改为正面的针锋相对。”简祯蹙眉,担忧地望着卫枢,“侯爷务必小心。”
“陛下为在他的求仙路上更进一步,正与户部扯皮,立主修筑摘星楼。如今三百万两从天而降,他不会拒之门外。”卫枢挽袖给妻子盛上一碗乳鸽汤,要她放心。
这碗汤颜色清透,香气扑鼻,是府上厨娘的得意之作。
简祯执起玉勺轻轻搅动,手指感受到这汤间传来的阵阵热气,却难得没有胃口。
她索性放下勺子,对丈夫开口:“这阵子没有侯爷的冰糖血燕,妾倒有些不习惯。”
“我等着侯爷回来,再尝一尝您的血燕。”
桌前的妻子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小心地把担忧隐在若无其事之下。
卫枢心头一暖,郑重落下一句:“我应你,定不违诺。”
……
今日朝会的气氛有些异样的肃穆。百官一扫新春将至,年假即将开始的散漫。
此刻立在这里的个个都是人精,流言早在暗地里飞起。谁还不知,今年早些时候便揭露西北边军一案,狠打太子殿下脸的卫仲道,今日又有大事启奏。
怕事的佛系大臣早早告了病假,巧妙避开今日的修罗场。不仅提前享受到年节封笔休假的快乐,又避免了被刀光箭雨无情波及,着实精妙。
只剩那些跟上峰递请假条子不及时的,既没了休假名额,又被各自的上官教训一顿。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个个不得已,灰溜溜地来了。
卫枢对朝堂之上旁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静静等着朝会走到相应的流程。
众人屏住呼吸,盯着卫侯爷从容淡定的背影一路向前,走到玉阶之下。
被玉带束住的劲瘦腰肢标标准准地一礼,卫枢手持笏板朗声开口:“臣有本奏。”
嘉元帝眼皮子一撩,摆手示意小黄门:“接来。”
他正拿着呈上的折子仔细翻看,可偏偏卫枢从未打算息事宁人,对九阶之上的陛下倒背如流:“臣奉旨检视益州军备,不料竟出现一州知州监守自盗的丑事。因着臣在场,不得与银钱上偏袒同党,便想出了劫下朝廷赋税的主意,罪不容诛。”
嘉元帝恨恨把奏章掷在地上,趁机截住卫枢的话,生怕他在抖落出来什么丑事。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