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说的没错,他买站票回来,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那股疲累的劲是需要时间才能返上来的。今天白天他一起床就被程郁叫去李一波家,又喝了一通酒,白天时没有感觉,现在躺在床上,白天迟来的反应才终于到来。
吴蔚然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是酸疼的,既有买站票在硬座车厢里无处落脚站了四五个小时的累,也有喝过酒以后酒精没能完全代谢的累。
吴蔚然原本完全没必要回来这么早,因为回云城的事,他甚至跟家里人闹了一场不愉快。父母想让他多待几天,但吴蔚然在见完袁叶的第二天就收拾行囊打算返程。那个没能拨通的电话变成横亘在吴蔚然心里的一根刺,躺在家里的床上,他辗转反侧,被那根刺扎得动弹不得,只有见到程郁了,那根刺好像才自动消失。
可是消失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见到程郁以后,吴蔚然好像生起更强烈的贪念,他已经回到程郁身边,想要的是一刻不停地跟程郁待在一起,而不是继续不知道程郁的动向。
吴蔚然从来没有这样去喜欢并追逐过一个人,而这种喜欢和追逐,吴蔚然甚至还不敢宣之于口。他像一个**的缺爱症患者一般,卑微并且令人生厌地纠缠着程郁。
程郁只不过是没有回复他的信息,吴蔚然就慌乱而紧张起来,他缠着程郁,想从程郁的回应里咂摸出一丝自己需要的安慰。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太痴狂炙热的事情,吴蔚然的人生走过二十五年,终于明白这个感受。他读大学的时候上过文学鉴赏课,课上有年轻的女老师在巨大的阶梯教室里读书里的爱情,班上为数不多的男生都为女老师沉醉痴迷,只有吴蔚然觉得太过肉麻,撑着脑袋看窗外修剪整齐的草坪。
现在吴蔚然终于回想起那堂课,回想起那段因为过于深情而让吴蔚然觉得永远不会让自己体会到的对白:
“那里到底有什么让你魂不守舍的?”她问我。
我说:“我的房间,我的书,我的朋友,还有一个我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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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到底有什么让你魂不守舍的?”她问我。
我说:“我的房间,我的书,我的朋友,还有一个我爱的女人。”
(这两句引用的是安德烈·高兹的《致d情史》)
第48章
程郁第二天醒来时翟雁声正站在窗前打电话,小女孩的声音音调高亢,即便隔得这么远,程郁也能听到电话那边翟宁宁的声音。
翟雁声和翟宁宁的通话总是翟宁宁说的多,翟雁声做听众的时间长。虽然是背对着程郁站着,可程郁还是能从翟雁声的背影里读出愉悦和享受。
“爸爸,我可乖啦,爷爷奶奶让我每天早晨都给你打电话,是怕你晚上有工作,没空理我。”翟宁宁说。
翟雁声认真地同翟宁宁说:“如果是宁宁给我打电话,那我晚上也有空。”
翟宁宁不满地反驳道:“才不是呢,是因为晚上打电话,你就得陪我做游戏,完成学校老师的任务,爸爸,你做游戏的时候太笨了,好慢,我也不想在晚上跟你一起玩。”
翟雁声哑然失笑,他摇摇头,大约是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程郁醒来,便问翟宁宁:“你想跟程郁说话吗?”
翟宁宁兴奋地嚷嚷起来:“好呀好呀!爸爸,把电话给程郁!”
翟雁声走到床边,把电话递给程郁,程郁接起来,刚同翟宁宁打过招呼,翟宁宁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给程郁说话:“程郁,你怎么走了呀,我从外公外婆家回来,家里就只剩下爷爷奶奶了,你们出去玩也不带我,我很生气,但是你们走以后,爷爷奶奶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们都吃不到,所以我也不是很生气了,可是程郁,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呀,我想你,你也要想我,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程郁只好说:“好,以后我每周都给你打电话。周末好吗?”
翟宁宁在电话那边思考了一会儿,说:“星期天下午四点可以给我打电话。”
翟雁声在旁边听着,闻言立刻冲着电话那端的翟宁宁说:“你想都别想,星期天下午四点是你的舞蹈课,不好好上课的话,我不会再给你买任何你想要的玩具,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和池帆哥哥也不会给你买。”
翟宁宁妄想偷懒的计划被迫搁浅,她怏怏不乐地挂了电话,程郁把手机还给翟雁声,问:“那我每周什么时候给宁宁打电话比较合适?”
翟雁声想了想,道:“之后再看,每个星期说几句话哄哄她就行了,真想抽出一个时间跟她聊天,她又要嫌烦,该闹腾了。”
程郁掀开被子起床,洗漱完以后他站在卫生间门口局促地准备措辞,想着待会儿该如何跟翟雁声开口提回宿舍的事情。可翟雁声似乎很忙,挂了翟宁宁的电话以后翟雁声就继续坐在办公区看文件,翟雁声工作的时候程郁不敢打扰他,也不敢让客房服务进来,程郁自己把房间里收拾干净,然后坐在一旁托着下巴望着窗外。
没过一会儿赵铭译便来了,程郁去开的门,顺手接过赵铭译手里满满当当的早饭,程郁去放早饭,赵铭译去办公区给翟雁声汇报工作。
程郁把餐具都摆整齐,坐在一旁等着两人聊完,翟雁声没有穿正装,他半挽起袖子坐在程郁身边,问赵铭译:“吃饭了吗?”
赵铭译客气地颔首,说:“吃过了才来的。”
翟雁声便道:“那行,那你就去吧,按我给你说的。这几天云城这边如果有饭局应酬都先推掉,就说我在忙着看一期文件。”赵铭译临出门前翟雁声又叫住他,道:“复工以后你也继续去城北工业区视察,周边几个厂的视察报告和材料尽快整理出来,我们还要根据实际情况修改一期的方案。”
程郁听到城北工业区几个字,又顿了一瞬,翟雁声对他新生活的入侵毫不留情,像开着坦克似的,轰鸣着碾过程郁的世界,把他本就不算太坚固的城墙碾压得稀碎。
赵铭译走了以后,翟雁声对程郁说:“从今天开始赵秘书工作就会很忙了,没空送你回去,我待会儿也有视频会议要开,所以吃完饭你自己回去吧。”
程郁没想到翟雁声会主动提起让他回去的事情,而且还是以一种程郁最不排斥的方式回去,他眉梢不由自主扬起来,然后很快克制地强行压下去,抿着嘴点点头算作回答。
翟雁声冷眼瞧着程郁的样子,想着临走前翟廉佑对他的叮嘱是有道理的,这么一松一紧,程郁的心思便自主不自主地牵挂在翟雁声的身上,便分不出心思来惦记旁人了。
程郁吃完饭后独自坐着公交车往回走,云城不大,但因为北城区的规划远不如南城区一目了然,里边街道小巷纵横交错,又有许多单行道双行道的区分,所以公交车线路规划得都格外复杂。公交车进了北城区就如同进了迷宫一般,通行时长也会拉长许多。
程郁在公交车上坐得昏昏欲睡,直到时至晌午,他才遥遥看见厂区的大门。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厂区门口的公交车站上下来很多人,都是返工准备第二天上班的。程郁走在这些人群中,才找回了自己的归属感。
他回到宿舍时卫生间的灯亮着,里边有哗啦啦的水声,程郁轻轻地推门,看见吴蔚然背对着他在卫生间里洗衣服。
听见响动,吴蔚然也转回头,他心里仍然介意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既介意自己热络到惹人生厌的地步,也有些介意程郁对他的毫不留情。所以吴蔚然的表情很复杂,他和程郁对视两秒,喉结几次上下滚动,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反倒是程郁先开口,他自己对吴蔚然于心有愧,所以敏锐地觉察出吴蔚然生气也顺势接下这个气,道:“你别急着洗,待会儿我也有衣服,我们一起拿去洗衣房洗吧。”
这算是给两人一个台阶下,吴蔚然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珠,道:“还剩两件毛衣,能洗得下吗?”
吴蔚然家里过年头几天都不洗衣服,原本他妈妈打算头几天过去再给他把衣服都洗干净,可吴蔚然走得急,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他就一意孤行回了云城。方才吴蔚然自己蹲在卫生间里搓衣服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叛逆又可笑。
但现在程郁问了他,他又觉得这一趟叛逆似乎是值了,起码也没有刚才顾影自怜时那么可怜了。陷入感情中的人总是最能给自己的盲目和疯狂找借口,以前吴蔚然瞧不起这种行为,现在他自己也成了这其中的一份子。
程郁收拾了过年放假时穿过的衣服,连带着吴蔚然的两件毛衣,装了满满一盆端着去洗衣房,他把衣服放进洗衣机以后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正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时间,许多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有几个年轻的女工人碰了面,夸张地互相点评起新换的发型和新买的衣服。
这个春节假期虽然只有几天,可每个人都在这几天发生了许多变化,包括程郁。他也发生了许多变化。他再也不能像刚来云城时那样无忧无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