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翟雁声身上的大衣纽扣解开,即便只看影子也觉得英俊潇洒,进门前翟廉佑停顿一瞬,似乎有话想跟翟雁声说,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吃饭时翟雁声的姐姐一家也在。翟雁声的姐姐翟雁筠早早就结婚生子,她夫家得力,自己亦是事业有成,她是海城省台的当家主持,在全国亦是屈指可数的几位业务能力拔尖的女主持人,称得上家喻户晓。
翟雁筠做新闻出身,至今仍然奋战在演播厅一线,她有一切新闻节目主持人的冷静、专业、理性、以及尖锐,因此她对翟雁声那个做电视购物直播的情人颇为不满。上一回翟雁声带洪奕回翟家,第一个明确表示出强烈反对的也是翟雁筠。
不过翟雁筠对程郁倒是从未表现出什么反感态度来,做新闻的人对程郁这种穷苦悲惨的身世总有一些怜悯,翟雁筠还曾试图挖掘过程郁身世背后的苦痛,这大概是出于她的职业习惯,看到新闻线索就总是表现出极大的钻研热情。最后这事被翟雁声喝退,仅凭程郁一人是无法拒绝翟雁筠的要求的,就算程郁能感觉到翟雁筠对他的友善更多来自于兴趣,以及天然的居高临下悲天悯人。
翟家人总是这样的。
程郁在说服自己理解翟家人这件事上有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毕竟自己除了理解和接受之外别无选择。有句话赵铭译说的也没有错,程郁的一餐一饭、一针一线,都来自于翟家,他无法要求翟家在给他一条命的时候,还要让他这条命活得高贵、优雅、充满尊严和理智。
翟雁筠结婚早,孩子已经读高中,她丈夫有心将孩子送到国外读大学,但翟雁筠处在一个被众人关注的身份,又一向是犀利的、担任喉舌身份的新闻节目主持人,考虑到舆论评价,决定让孩子准备国内的大学。夫妻二人因为这件事闹了不少不愉快,但孩子和翟家二老都很满意,在饭桌上亲亲热热地说起以后选学校选专业的事情。
翟宁宁在老人那里插不上话,她也不着急,趁着没人管她,又开始偷吃餐桌上的甜食,碎屑吃得满脸都是。
翟雁声和翟雁筠夫妇在聊工作上的事情,程郁坐在翟雁声身边,一句话也插不上,便扯了张纸巾慢吞吞地帮翟宁宁擦嘴,翟宁宁顺势赖上程郁,偷偷地撒娇说:“你喂我。”
她已经六岁了,还要人喂她吃东西,可见养得娇惯,可翟宁宁虽然脾气骄横,却并不让人讨厌,颇有种亲昵软绵的意思,程郁便一点一点地喂她吃饭。一边喂着,一边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翟雁声他们那边在聊天。
翟雁声笑着打趣翟雁筠,说:“往年的年夜饭,一大家子人都收摊开始搓麻将了你才来,今年怎么回事,连午饭都能在家吃了?”
翟雁筠道:“带了新徒弟,连着带着她走了三年,今年让她自己出师,流程给我过了一遍,正式内容他们自己已经可以走下来。以后我也能退居二线了。”
翟雁筠往自己孩子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池帆上学的时候我没怎么管过他,现在要高考了,这半年我得多陪陪他。”
翟雁筠的丈夫池重山笑她,说她是临阵抱佛脚,前些年忙于工作连家都不回,现在孩子长大了,又开始操心读书的事情。反倒是翟雁声很安心,说:“翟主播太小心翼翼了,池帆成绩好,依我说根本不用操心。”
翟雁筠挤兑他,说:“你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以后宁宁到了这个时候,你每天都得着急上火,变着花样哄着她好好读书。”末了翟雁筠又说:“不过我徒弟说,女孩是会跟爸爸更亲一些,她和她大学最好的朋友都跟爸爸最亲。”
翟雁声笑起来,靠在椅背上望着偷偷给翟宁宁喂甜食的程郁说:“我看我们宁宁,跟我不是很亲,以后跟程郁最亲。”
骤然被提及,程郁手上的动作僵住了,连餐桌那边翟雁声父母都望过来,大家面色都比较尴尬,只有翟宁宁害怕翟雁声批评她偷吃甜食,扯了张纸巾给自己胡乱擦嘴。
翟雁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往深里探究是比较可怕的。翟雁声说到以后,还说到关于翟宁宁的以后,这几乎是在说明他想要和程郁走一辈子。尽管翟家人都隐约知道翟雁声是怎么想的,可他真的这么说了,那又是另一回事。
程郁低着头没有说话,但他感到如芒在背,见翟宁宁小猫洗脸似的囫囵不得章法,程郁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纸巾,细细地为翟宁宁擦干净。
程郁没有回应,餐桌上的氛围更加尴尬,最终是翟雁筠换了个话题,道:“哪有不亲近爸爸的女儿,你对宁宁太凶了,宁宁怕你。”
翟雁声意有所指地说:“我跟你们不一样,这么大一份家业交到我手里,不严肃一些,很多事情都推进不下去。我做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程郁半侧着身给翟宁宁喂食,闻言浑身大震,翟雁声居然会说出身不由己这样的话,当着他们一家人的面,翟雁声在做什么,他在逼他吗?程郁感到疲倦。
午饭草草结束,年节底下没人愿意把这件事摊开来说,翟宁宁要午睡,程郁带着她回房间,迫不及待地逃离了翟家人的视线。
有时候程郁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翟宁宁的保姆,跟刘阿姨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不过翟宁宁会更依赖他,在他面前也更会撒娇闹脾气。
翟宁宁房间里的书架上摆了许多小学生的习题集、参考书之类的东西,只看书脊也能看出有用旧的痕迹。翟雁声对她的确管教严格,读书一事上更是一点都不曾松懈。
翟宁宁见程郁望着书架的位置,愁眉苦脸地跟程郁抱怨,说是翟雁声让池帆哥哥来家里给她补习,池帆哥哥比学校老师还严厉。
她不过才刚刚读一年级,翟雁声居然还池帆来补习功课,程郁不禁咂舌,哄着翟宁宁睡着了,程郁也靠着床头闭上了眼睛。但很快他忽然从梦中惊醒。
方才只眯了短短一瞬,他忽然想起自己宿舍的锅里还有半锅清汤寡水的挂面,而没吃完的那一碗,甚至还在茶几上摆着。
程郁忽然慌乱起来,恨不能立刻回到宿舍打扫干净。他心虚,怕吴蔚然回到宿舍看到这样的状况,那就一定会知道他这些天都没在宿舍里待着。
程郁想到吴蔚然的那一条短信,恐惧与忧愁盘踞在他的心头,他想着,一定不可以让吴蔚然知道这些事。否则……程郁没往下想。他想不到自己的以后会是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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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没有觉得翟雁声也有点口嫌体正吗?上一章宁宁说下雪了程郁没有陪她堆雪人,翟雁声马上就说 雪下的不大 堆不起来雪人,就是想显得程郁不在对他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但是被宁宁秒打脸。这章他又在自己cue程郁,暗示程郁自己想一直跟他过下去了
第38章
程郁连忙拿起手机,左思右想,他只能给张衍发信息。张衍和唐远就是云城人,宿舍也在一层楼,如果能有空赶在吴蔚然回来之前帮他去收一下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程郁在信息里说自己在远房叔叔这里过年,这几天不能回去了,因为走得匆忙要赶车,所以没来得及收拾厨房,希望张衍和唐远能帮忙把锅里的剩饭倒了,以免放坏了。
他在短信里说话很客气,撒谎编起来就有如行云流水。程郁憎恶这样的自己,在面对与翟雁声相关的事情时,他仿佛变成了匹诺曹,每说一句谎话,心里的反感和厌恶就会增加一分,长鼻子没露给外人看,而是变成尖锐的刀**他自己心里。
程郁正抱着手机发呆,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浑身一颤,以为是张衍回复了,低头一看,却是翟雁声。
翟雁声只说了两个字:“过来。”
翟家大宅地上面积一共三层,自下而上,面积呈逐层递减。一楼作为公共区和客房,二楼是翟宁宁的房间和翟家二老的房间,翟雁筠的房间也在二楼,她出嫁后房间就空下来,只有翟雁声一人独占三楼一整层。
从台阶上三楼,翟雁声的房间有两扇巨大的双开门,让他的房间成为一套独立的平层。没有孩子之前翟雁声几乎不住在家里,后来翟宁宁放在二老身边,他就也收了心,一周里勉强能有三五日回家住。
程郁轻轻敲门而后进去,翟雁声正在盥洗台前刮胡子,手中嗡嗡响着,给了程郁一个眼色,让程郁去里边待着。
半年没有来过翟雁声的房间,程郁颇为紧张地坐在沙发上。他低着头,透明的茶几映衬出他苍白的脸色,程郁看了一会儿,自己看到自己也觉得倒胃口,索性抬起头望着窗外。
三楼被分割成几个独立的空间,卧室和客厅共享一大片落地窗,视野极佳,抬眼就能望见风景秀丽的城南风景区。尽管正值冬季,但城南风景区四季如画,四时景不同,时时景也不同。
翟雁声刮完胡子,在程郁面前坐下,他换了柔软的居家拖鞋,走路没什么声音,可是走到程郁面前时,还是让人压力倍增。
“为什么走?”翟雁声问程郁。
他终于问了这个问题,即便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甚至对翟家人而言也是一个无需再问的问题,可是他还是问了。
翟雁声以一个舒适的姿态坐在沙发上,他掌握着这场谈话的主动权,虽然是他在问程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