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的脸色茫然一瞬,而后心一横,想着总归是惹不起张永中这尊大佛,不如就点头承认,让这件事尽快过去好了。至于他的未来室友吴蔚然会怎么想,程郁暂时还顾不得那么多。
但吴蔚然并没有给程郁点头的机会,他又嗤笑一声,道:“不如这样,你跟他打一局,我在后边儿教他,看看是你这个做师父的水平更高,还是我教出来的水平更高。”
这下半个台球厅的人都围了过来。方才他们这边的闹剧大家都支起一只耳朵听着,台球厅里不缺热闹看,一般的拌嘴吵架没多少人会给眼神,但如果上演到斗殴或是两边斗法了,那就很值得一看。
况且张永中来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技术着实不错,在好再来台球厅也算排的上名号的。
说了半天原来是想单挑一局,张永中来劲了,上下打量吴蔚然一眼,发出一声嗤笑:“行啊。”他倚着台球桌,手里拿着三角框,口中的烟点燃了,烟雾袅袅升起,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
“输了的人以后别在好再来出现。”张永中说。
吴蔚然似乎毫不诧异,他点头:“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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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附近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程郁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吴蔚然将手里的台球杆塞给他。程郁这才想起来,方才他们二人轮番放了一圈狠话,可到头来要在这张桌案上跟张永中对抗的其实是自己。
他犹豫地看向吴蔚然,吴蔚然却毫不在意,他施施然走到程郁身后,捞着他的腰,按着他的手臂,说:“要用这个角度才最好发力。”
这个姿势是很暧昧的,但众人的关注点都在吴蔚然和张永中的对抗之上,而程郁,在他们心里程郁只是一个代吴蔚然出战的工具人而已,没有人关注他。
张永中把嘴里的烟头猛吸一口,然后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说:“好了,开始吧,看在程郁是新手的份儿上,你们先。”
吴蔚然没跟他客气,他指挥程郁把白球放在自己要求放的点,然后继续按方才的姿势揽住程郁的腰。程郁的心跳重若擂鼓,被吴蔚然低声教训:“专心一点。”
吴蔚然声音压低的时候有一种冷峻且无情的感觉,他方才抽过的香烟是细长的薄荷味香烟,有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夹杂着烟草的焦苦。
程郁强迫自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颗白球上,但显然他的思绪依然是纷乱的,他还未回神,啪的一声响,白球已经击乱了被排列整齐的台球。
吴蔚然搂着程郁,他们在台球桌案前移动,吴蔚然捉着程郁的手腕,带着他出杆打出一球又一球,周围有很多人在看,他们一边三三两两交流着技术,一边持续围观着赛况。
程郁知道他们那样才是正常的,换做异性这种动作一定会有嘘声,但是同性之间没人会太在乎这些,况且对决在前,谁又能顾得上这一时的亲密接触。只有他,只有他这种喜欢同性的人,跟同性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在吴蔚然这样超乎安全距离的亲密之中,感受到久违的战栗和紧张。
程郁的思绪神游天际,等他回过神来,却是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球的时候,吴蔚然仍然捉着他的手,伸手送出手里的长杆,很意外的,没有击中。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围观群众一片嘘声,他方才打了那么几局都没有任何失误,张永中咬牙切齿才能面前不落于下风,明眼人都知道这还是他带着一个新手程郁别别扭扭打出来的,如果是两人正面对决,张永中一定不是吴蔚然的对手。
但偏偏在关键一球,吴蔚然失误了。
吴蔚然站起身,抬起双手,以一种开玩笑一般的投降语气说:“这姿势太久,腰酸了,胳膊也抽筋,真的没绷住,不找借口了,是我技不如人,输了。”
张永中还没打最后一杆,吴蔚然先于他一步认输,还是这么故意的一种输法,更生气的显然是张永中,他扔了手里的台球杆,大声骂道:“我**大爷!”
吴蔚然离得远远的,道:“赢了还要骂人,是嫌我输得不够惨吗?”
明眼人此刻都看出来了,吴蔚然不是来打台球的,他只是专程来扫张永中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明面上是吴蔚然输了,他以后都不能再踏足好再来台球厅,可是张永中这赢得还不如输了,他既没体面也没公正,平白被人摆了一道,算计一番,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还因为自己是赢的那一方,对方愿赌服输,而不能再多嘴多舌。
张永中心里会有多气,程郁想象不到,他只知道自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场比试无可避免地得罪了张永中。
因为张永中气急败坏地离开台球厅的时候,招呼了一同来的其他三个同事,却没喊他。
程郁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张永中带着人离开,经过他面前时,张永中恶狠狠瞪了他以及他身后的吴蔚然一眼。
程郁惊得朝后退了半步,吴蔚然却没伸手再像方才打球时一样扶着他,他错开半步,笑着让众人别看热闹了,而后也悠然自得地离开了台球厅,只剩下程郁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散了。
第4章
小商店里在做促销活动,泡面买三袋送一个瓷碗,比之前打包赠送的塑料碗质感看起来好一些,程郁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放在收银台结账。
小商店的收银员是个年轻姑娘,从乡下来的,但是非常精明,看起来懒洋洋的,实则从不会算错账。程郁把买好的东西装在塑料袋里,临走前想到叼着烟的吴蔚然,程郁转身又拿了一瓶空气清新剂。
收银员主动跟程郁搭讪:“晚上就吃泡面吗?”
程郁点头,收银员顺手从货架上拿了根火腿肠塞进他的袋子里,说:“快过期了,送你一根。”
从小商店里出来程郁拿着火腿肠看起生产日期,离过期还有小半年,也没那么急迫地需要处理。况且巷子里那种商店,过期了小半年依旧摆在货架上出售的东西也不在少数。
程郁不常去小商店,可每周也得去两三趟,这精明的收银员主动塞过来一根免费的火腿肠,程郁不傻,但无法回应。
这件事冲淡了程郁对于方才球赛的关注,直至走到宿舍门口才想起此事。他慢吞吞地掏出钥匙开门,屋子里除了他那间房,其他的灯都亮着。程郁探头看了一眼,吴蔚然的行李箱都打开了,摊在地上,却没有要收拾的意思。
吴蔚然人在卫生间洗澡,水流哗啦啦的。程郁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沙发前的小几上,他把碗拿出来放在灶台边的碗柜里,然后朝外发呆。碗柜是从墙里凿出来的,节省空间,缺点是不隔灰,每次盛饭前都要把锅碗瓢盆涮一遍。
这员工宿舍当年建起来的时候在整个云城都称得上豪宅,几十年前的楼房,单间,独立卫浴都让云城其他行业的人羡慕不已。那时厂子效益还好,工厂出钱、银行贷款、员工集资,周边几家工厂的家属区都是这么建起来的。只可惜风水轮流转,现在国营工厂的效益已经是江河日下,只有这几栋日渐破旧的老居民楼,能证明过往的辉煌。
面前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云城市消防大队过来检查了好几次,都说这样不符合消防规定,但是整栋楼里有住着人的,也有常年落锁的,想从根源治理很难,几次处理不见效,也就这么堆着了。
从窗户望去,回形长廊的宿舍楼像一座巨大的监狱,程郁看着,觉得心情十分郁闷。他转回头,看着刚买的泡面也没什么胃口,心里只烦躁地想,吴蔚然洗澡的时间怎么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出来。
看着不大的宿舍,他又想,待会儿得让吴蔚然把东西尽快归置整齐,否则宿舍就要长年累月地脏乱差了,还要让他节约用电,宿舍的水电暖燃气都是自购,他住进来,这些费用就要平摊,任由他这么浪费着,日后算账就难了。
但这些话桩桩件件都不是能轻易开口的,程郁犹豫之时,吴蔚然出来了,他裹着浴巾,撩着浴巾的一角随手擦着自己的头发,露出内裤的边缘。
“这水也不太热啊,暖气不是烧得挺热吗?”吴蔚然问程郁。
程郁说:“管道老了,不太能供得上热水,基本都是这个温度。”
吴蔚然嗐了一声,没说什么,只趿拉着拖鞋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看着程郁扔在桌子上的方便面,又随口问他:“你还没吃饭?”
程郁还没开口,吴蔚然就笑了起来,神采飞扬的样子:“那你不早说,不然我就跟你一块儿吃顿庆功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