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将明黄帛卷拿了出来,在书案上展开,看清所书内容时,瞳孔放大,呼吸都落了一拍。
“时山河崩离,孤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咨尔太子妃秦氏、肱骨秦公之女也,毓秀名门,诞钟粹美,素有贤德之名。孤每亲征,秦氏敬慎持躬,操持政务,重修法令,兴水利扩耕田以利万民,人品贵重,性资敏慧。孤仰承天命,特立此诏,他日荣登大宝,秦氏当与孤共治天下。孤若逢不测,凡楚室臣子,皆取太子妃秦氏进止。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秦筝眼眶不自觉有些发红,她那封一时之气拟下的契书,不过是要楚承稷给她一个私人的的承诺。
楚承稷转头却写下了这样一份可昭告天下的诏书,他若登基,则与她共治天下,他若逢不测,她便可将他取而代之。
这封诏书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子嗣二字,他活着同她平分政权,他死了就给她所有政权。
秦筝仰起头,努力想逼退眼眶里泛出的水泽,豆大的泪珠子却还是落到了那明黄的帛卷上。
复杂的情绪翻涌在心间,让她心口酸涩得厉害。
她之前的那些担忧和不安,在这一纸诏书跟前,全都成了庸人自扰。
……
闵州。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楚承稷眼角处,他于黑暗中掀开了眸子。
军帐外是噼里啪啦的雨声,江淮以北下雪,南方这连日也是阴雨连绵。
又一滴水珠落了下来,不过这次叫他伸手接住了。
楚承稷从军床上坐了起来,下地后用火折子点燃桌旁的烛台,这才发现是军帐顶漏雨了。
亲卫见他帐中亮起了烛火,忙在门口问有何吩咐。
楚承稷掀开帐帘,帐外的潮湿的雨气瞬间涌了进来,他面无表情道:“军帐漏雨了。”
亲卫透过他掀起的帐帘,正好能瞧见里边漏雨的正是军床上方,他忙道:“卑职这就给您换一顶军帐。”
楚承稷对军中规矩再清楚不过,只有将领才可单独睡一顶军帐,这大半夜的,雨又下的大,给他腾出一顶军帐起来,其他将士只怕今晚不用睡了。
他道:“不必,我去和陆参军挤一挤。”
陆则已经歇下了,听说楚承稷的军帐漏雨,大半夜的又逢大雨,心知他是不想让底下将士们冒雨忙活,对于楚承稷来跟自己挤着睡,陆则颇有点诚惶诚恐。
明日还有诸多军务要忙,楚承稷入睡倒是快,陆则心中忐忑,瞪眼望着帐顶听着帐外的雨声,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但楚承稷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了床侧有人,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揽,气息不对、身形也不对!
他触电般收回手惊坐起来时,陆则也被惊醒了。
帐外雨声已经小了,天也灰蒙蒙亮,楚承稷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帐内陈设,想起自己帐中昨夜漏雨,抬手按了按额角,起身往外走:“孤去巡视河谷。”
陆则神情很是迷茫,刚下完大雨,去巡视河谷看有没有造成泥石流的地域,这是必不可少的工作,不过太子殿下这起床时间,未免也太早了些?
他看着楚承稷的背影,回想起刚才楚承稷似乎把手臂搭到了自己身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怕是想太子妃了。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
有那样一位才貌双绝的发妻,换他他也寤寐思服。
第133章 亡国第一百三十三天
楚承稷出了营帐,天还没大亮,巡逻的将士路上碰见他,都停下叫一声:“殿下。”
楚承稷微微点头致意后,将士们才继续巡营。
不远处就是岑道溪的营帐,他似乎也早就起了,着一身广袖儒袍,端正又风雅,负手在帐外看着灰蒙蒙的天际出神。
楚承稷路过时道了声:“先生今日起得颇早。”
岑道溪回过头,见来者是楚承稷,道:“殿下起得也早。”
同样是谋士,比起陆则,他在楚承稷跟前,少了一份拘谨,多了几分随和。
淡薄的天光落到二人身上,一旁三脚架火盆里的篝火还燃烧着,明灭的光影让他们身影都不甚清晰。
楚承稷问:“同淮阳王的这场困兽之斗,先生以为如何?”
岑道溪语气清透又狂妄:“淮阳王已不足为惧,余下的势力很快就能清缴干净,稍加休养生息,殿下便可挥师北上了。臣所忧的,也是株洲以北、凉州以南的地界,该如何尽收囊中。”
连钦侯要面对北戎外敌,粮草得靠中原腹地补给,先前连钦侯援助了他们药材,楚承稷转头也赠了粮草回去,他们这两方势力,如今可以说是在一条船上。
只是横在这中间的陈国,从一开始的李信掌权,变成了现在沈彦之和李忠分庭抗礼。
他们若单个击破,恐怕沈彦之会和李忠联手一致对外;若拉拢其中一方,帮着蚕食另一方,以沈彦之和楚太子的那些过节,同汴京这边结盟绝无可能。
李忠那等小人又绝无信义可言,只怕前脚同他们结盟,后脚就能把他们给卖了。
而且他先前被李信授意,已经和北戎人接洽过,一旦到了绝境,再和北戎人穿一条裤子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要拿下原本属于李信的这两股势力,不太容易。
楚承稷面上却并无忧色,开口时嗓音平静又内敛:“的确还有这最后这两场硬仗要打。”
天光大绽,火盆里的火光也暗淡了下去。
岑道溪偏过头看这位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收复大半失地的储君,他面容实在是显得年轻了些,但他处事的那份稳重和用兵的老成,让岑道溪都暗自吃惊了好几次。
这样的魄力和能力,无怪乎能叫一众能臣虎将都信服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