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突然想起什么,追问道:“后来呢?你一直在寺中修行吗?”
她先前才猜测他这性子,八成得是个修仙的,结果不是修仙,是修禅的。
貌似也没差多少。
楚承稷单手拥着她,指尖挑起她披散在身后的一缕长发:“后来,山下打仗了,民不聊生,我便下山去了,打了不少仗,当了个皇帝。”
秦筝身形一僵,抬起头瞪圆了眼瞅着他。
姓楚,陇西人士?
自幼被送去寺庙修行,后来下山征战,当了皇帝?
怎么越听越耳熟呢?
她咽了一下口水:“你修行的寺庙,也叫云岗寺?”
楚承稷点了下头:“我本名承稷。”
秦筝好半天都没说话,就在楚承稷打算再说点什么时,秦筝突然探过身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啊……”
楚承稷:“……”
他抓住她贴在自己额前的手拿了下来,拧着眉心:“你不信?”
秦筝同他四目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先让我缓缓。”
楚承稷松开捏着她的手腕后,她撑着软榻起身,梦游似的在屋子里溜达了好几圈,才转过头见鬼似的瞅着楚承稷:“你真是武嘉帝?”
不是秦筝不信他,而是这消息对她来说太有冲击力了一点。
他要是说,自己是哪个修真界的大佬,秦筝估计都更容易接受些。
她来这里这么久,百姓全都把武嘉帝神化了,武嘉帝又是太子的祖宗,秦筝虽察觉到了他不是原太子,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具身体里的,竟然是武嘉帝本尊?
其实这样一来,他对楚氏皇族不敬,不把武帝庙当回事,全都说得通了,只是一时半会儿不太能消化这个消息。
楚承稷道:“若实在难以接受,你只当我是楚国太子。”
秦筝踱步回软榻旁的矮墩上坐下,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就是……”
她仰起头看了一眼楚承稷:“太意外了。”
见她神色已平静下来,楚承稷道:“不怕我?”
秦筝摆摆手:“你来自三百年前,我来自千年后,咱们半斤八两,怕什么?”
所有的秘密都袒露了出来,秦筝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她问:“你是何时来到这里的?”
楚承稷垂眸看着她托腮的样子,像是陷入了什么思绪里:“叛军攻破汴京城那天,你用匕首刺杀禁军统领时,我方醒。”
他记得自己常年征战,身上致命伤都有好几处,又常用虎狼药,败坏了身体,不过二十有八,便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合上眼前,他听见寝殿内外都是悲切的哭声,盛世已安,他一生亲缘浅薄,也无甚牵挂。
只是恍惚间,那悲切的哭声又变成了凄厉的尖叫,那些尖叫和哀嚎牵扯着他,让他没法再往无尽的黑暗那头走,于是又醒了过来。
这一睁眼,便是三百年后。
他当初一手创建的王朝屹立了三百年有余,而今正是王朝倾覆之时。
他被迫接受了自己亡楚太子的身份,带着那位他强娶来的太子妃出逃,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怀舟,便是你原来的表字?”秦筝感觉他失神,指腹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两下,岔开他思绪。
楚承稷点头:“下山前,师父替我取的。”
那位老者说,世间男儿弱冠之年,都有长者为其取字,他下山后不得再归寺,他们师徒缘分到此就算尽了,他为他取一字,权当赠别。
后来他征战沙场,有了陇西屠夫之称,云岗寺也同他划清了界限,他不愿因一表字再给寺里带去非议,便再也没用这个表字。
秦筝道:“承稷,怀舟。你的名和字,倒是相配,想来你师父当年,也是盼着你走这条路的。”
稷是江山社稷,君者,舟也。
那一世,楚承稷经历得最多的便是虚妄和背叛,云岗寺同他划清界限后,他便再也没登过山门。此时听秦筝说了这话,再想起自己下山时老者悲悯的眼神,心口有什么东西,在尘埃里蒙蔽了三百年,才终于破土。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当年提起屠刀,也算是入了地狱。
他那一世没参透的禅,现在终于参透了。
楚承稷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生旁的秦筝,释然一笑,可参透又如何?他已甘入红尘。
秦筝见他望着自己笑,还有几分莫名其妙,问:“你笑什么?”
楚承稷合拢掌心,便扣住了她的细嫩的一只手腕,“笑阿筝慧颖。”
秦筝狐疑瞅他两眼,没弄懂他怎么突然夸自己,接受了他身份,秦筝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皇陵真是李信派人挖的?”
“我挖的。”
哪怕已经有心理准备,在听到某人理所当然一般说出这三字后,秦筝还是哽了一下。
随即安慰自己,行叭,反正都是他后辈们的陵墓,挖了就挖了。
她道:“李信那边平白无故被扣了这样大一顶帽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从皇陵里带出的那些金银珠宝,也别急着从西域一带流通出去,先把没有徽印的珠玉宝石转卖出去,这些东西便是落到李信手里,他们也查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