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稷对京城陆家人是何态度,秦筝还不甚清楚,但总归名义上是他外祖家,只要京城陆家人不生事,楚承稷总不会薄待他们。
他现在启用郢州陆家的人,却不用京城陆家的人,想来自有他的用意在里边。
秦筝道:“你们有心了,陆家百年世家,风骨不堕,陆太师忧国忧民,陆家继太师遗风,是楚室之幸。待殿下回来,我会同殿下说此事的。”
言罢又命人赏了她们姐妹一人一对镯子。
陆锦颜不卑不亢谢了恩,抬头时望向秦筝的那抹目光,却带了一丝探寻。
秦筝那番话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夸陆家又夸陆太师,宽了她们的心,若是换个城府低些的,只怕已经要感恩戴德了。
可她话里,除了夸赞陆家,明明什么也没说,一句会转告给太子,压根就没给她们一个准确的回复。
陆锦颜同秦筝没什么私交,从前只在宴会上见过几次,那时她面上想什么,陆锦颜一眼就能看出来,如今,倒是分毫都猜不透了。
离开的时候,外边的雨下得更大了些,秦筝本欲留她们,陆锦欣怕遇上太子,吓得脸都白了,悄悄扯了好几下陆锦颜的衣摆,陆锦颜婉言谢绝后,秦筝便命人引着她们出府。
晶莹的雨线从府门前的沟瓦上垂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细小的水花。
上马车前,陆锦颜回头看了一眼,冷风吹得她鬓边的碎发紧贴在她脸上,她那一刻的神情,是伤感又带着些许羡慕的。
陆锦欣见她突然停下,侧头看她:“怎么了,颜姐姐?”
陆锦颜收回目光,“没什么,就是突然觉着,被困在原地的,不一定是当年的局中人。”
她年少时喜欢过一个人,只是那人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活得清醒,今日方知,她才是守着过去糊涂度日的那一个罢了。
陆锦欣显然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茫然道:“颜姐姐在说什么啊?”
陆锦颜挽起唇角笑了笑:“就是突然好生羡慕太子妃娘娘。”
从前她就羡慕秦筝,她是钦定的太子妃,什么都被逼着学到最好,但再好的名声也只是为了配得上准太子妃那个身份,从没人问过她,愿不愿走这条路。
最尊贵的世家女儿,却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那时候每每在宴会上遇到秦筝,总有好事者把她们放到一起比较,讨她欢心的人,诋毁秦筝不过是空有一副好容貌。
那些人却不知,她有多想成为她们诋毁的那个姑娘,父母疼爱,姐妹和睦,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哪像她,亲缘淡薄,母亲把她当做争宠的工作,父亲把她当做炫耀的资本,家中姐妹中一个个恨不能将她取而代之,她在陆家所有人眼中,不过是一个能给他们又带来十几年荣宠的物件……
哪怕后来太子另娶了太子妃,陆家所想的,也是再物色一个能让他们翻盘的人,把她嫁过去。
所以那天听陆锦欣说出那样一番养女儿养猫狗的话后,她才会触动。
她以为,秦筝嫁入东宫后不会幸福的,她那样的性子,就不该沾染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又哪能玩转权术?
但秦筝分明过得很好,至少她展现在外人眼里的,很好。
她再不是记忆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她也不需要谁护着她,就那几句话试探出来的城府,谁又敢小瞧了如今这位太子妃娘娘。
当年的局中人都走出去了,自己这个局外人,反倒是深陷其中。
这一刻,陆锦颜都觉得自己可笑。
她打起车帘,进了马车,陆锦欣却是被她那句话吓得不轻,颜姐姐羡慕太子妃娘娘?
想到陆锦颜曾经差点成为太子妃,陆锦欣瞪圆了眼,唇却抿得紧紧的,爬上马车小心翼翼看陆锦颜一眼,正想着怎么开解她。
陆锦颜掀开眼皮瞟她一眼,将小呆子的心思猜了个透,扶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羡慕太子妃娘娘活得通透罢了。”
陆锦欣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摸出马车上的蜜饯正要吃,撑着手臂在车厢对面闭目小憩的陆锦颜忽而掀开眼皮。
陆锦欣拿着蜜饯的手就是一抖。
“下次别给我哭自己又胖了。”陆锦颜看她一眼就闭上眼。
陆锦欣看着手上的蜜饯还有些犹豫。
陆锦颜额头上长了眼睛似的,道:“我那套蜀锦的裙子,你估计是穿不得了。”
一听漂亮裙子要没了,陆锦欣赶紧把蜜饯放下了。
马车很快抵达了别院,今日邻近村庄遭灾,林尧被派去抢了半日的险才回别院,正好碰上陆家姐妹回来。
下人放下了脚凳,将一柄足以遮下三个人的油纸伞挡在车前。
林尧想到自己前两日刚说过那位陆大小姐的坏话,还叫人给听见了,这会儿杵在马车边上,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拨开车帘,从里边弯腰出来的,却是个身着豆青色折枝裙的美艳女子,眉眼间的清冷和矜贵,叫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抬头,当真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林尧明显愣了一下。
下一刻,从马车里出来的才是陆锦欣。
姐妹二人只冲他淡淡点头,便在一众仆从的拥护下进府去了。
林尧在别院守了这么多日,还是头一回瞧见过陆锦颜,疑惑道:“那是谁?”
瞧着也不像是丫鬟。
门口的小厮道:“是京城陆家的嫡出大小姐。”
林尧又看了一眼府门,但已经什么都瞧不见了。
……
楚承稷回来后,秦筝便同他说起了陆家要帮忙赈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