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晨,尚未离府四公主便来寻她,要与她一道入宫,入宫后又是寸步不离。原说两人走得近,也不算稀奇。可四公主惯常是不喜参与这样人数众多你一言我一语没用的聒噪,她素来是在皇后娘娘处露个脸,便去探望她的母亲柔嫔。今日,却是挨着她生生坐了许久。
思绪一闪而过,安若忙起身与高位之上的皇后娘娘道:“皇后娘娘,儿媳可否先行告退?”
皇后娘娘依是模样宽和,将要开口说一声“去吧”,忽见一宫女急急走至嬷嬷身边低语,嬷嬷遂与皇后娘娘道:“娘娘,不好了,柔嫔又昏过去了。”
第46章 离宫
这一声, 骤然落在众人耳中,掩住安若方才的问话,亦击溃楚颜最后一道防线。楚颜再是顾不得其他, 近乎是飞奔离去。
安若不便随着疾行,只好无声落座。高位之上的皇后娘娘渐渐显出倦意,众人起身告退,安若欲一道离去, 却是将要行至门口时忽的被人唤住, “若儿等等。”
安若步子一顿,虽不知皇后娘娘具体意欲何为, 却也知道风雨将至。甚至四公主之母有恙, 怕也在算计之中。
然警惕心拉满, 仍是不得不撤回厅内。
“皇后娘娘。”她福身恭敬行礼,心下已做好了盘算。被斥, 便听着,被打便挨着,总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是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她这一礼, 不知行了多久, 直至身子险些支撑不住, 才听到声极是冰冷的“起来吧”。不必抬眼, 也知皇后娘娘必然已经换了脸色。
正是, 既是早已站在对立面, 无人时又何必做得虚假模样。
安若眉眼低垂, 起身后眸光只落在眼前光洁的地面。一阵悉索过后,传来嬷嬷的声音,“三皇妃, 请吧!”
安若只得跟去,今日她受困于凤华宫,不破层皮,怕是无法离开。
嬷嬷领着她七拐八绕最后停在极僻静的一处,她只知仍在凤华宫内,具体在何处却是不知。眼前的两扇门忽的一道被推开,光亮射入,门内却是依旧透着阴森,压抑。
她一眼望见深处被绑在长杌子上的女子,女子依旧衣衫整洁,整个人却在昏暗里不住地颤栗。
女子似乎怕极了什么,听得门口的动静,慌忙哑声道:“求娘娘饶了奴婢,求娘娘。”
那惊恐,似乎比死亡更甚。
“这就怕了?”一道轻蔑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安若吓了一跳,不知皇后娘娘何时定在她身侧。她依旧低眉垂眼,保有最后的恭谨。
“不知娘娘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皇后眼见一侧的小姑娘仍是假装天真,不由得冷笑:“启儿没能得手,本宫觉得正好,不过……”
“你可真是给脸不要脸的典范!”
斥骂陡地怼在脸上,下意识间,安若的惊异倒大过了平白被人责骂的不喜。她怎么也不曾想到,堂堂皇后娘娘一国之母,与人撕破脸竟是这样直接。
犹疑片刻,安若索性扬起下颌,目光定定地落在皇后娘娘脸上。她不卑不亢道:“儿媳正是要脸,才没让太子殿下得手,没令殿下名声尽毁,没令皇后娘娘您落一个教子不严的名声。”
“你!”皇后气得倒抽一口气,抬手就要一巴掌落在她脸上,挥至半空又是猛地停住。
“看着吧!”皇后收手,眸光冷然地转向屋内,“这就是做错事的下场。”
安若遂侧过身,瞧见屋内情形前先望见她与皇后落在地上的影子,两人的影子正好一半在光明一半在阴凉。只是她的影子纤细,皇后娘娘因着衣着繁复且顶着华丽的金色凤冠,整个显得犹为庞大巍峨。仿佛下一刻,皇后的影子就会将她吞没。
“娘娘,娘娘不要!”一声绝望的惨叫骤然将安若所有注意力夺走。
女子在一切未发生前就开始挣扎,然她被死死地捆住,整个人除了头颅能勉强抬一抬,整个几乎动弹不得。可也只挣扎了几下,迅速便有人摁住她的头。
原本面无表情立在一侧的嬷嬷这时拿出一张纸,纸张覆在女子面上,随即自口中喷出细密的水雾,紧接着,又是第二张第二张,第四张时女子几乎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仿佛只差那些微的一刹,她的性命便随之而去。
然而死亡也没那么轻易,下一瞬,四张纸一齐被嬷嬷揭下。那女子又活了过来。
安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不可思议一条性命竟可被人如此拿捏,那窒息的痛感无望仿佛一道向她袭来。
她腿脚发软身子僵硬,唯脑子还在运转,她知道这便是今日之为难,是皇后娘娘的手段。而她确然被骇住。
皇后很满意她的反应,小脸惨白,目光呆滞,再是有些心思,终归不过是没长成的小雀罢了。
“知道这叫什么吗?”
皇后娘娘的声音忽的自耳边幽幽响起,安若身子一抖,惊骇之余甚至翻出些作呕的冲动。
嬷嬷不知何时走来,语声冰冷地代为解释:“三皇妃应是不知,这是审犯人常用的刑罚,贴加官。桑皮纸盖在脸上,死生之间,没有问不出的话。”
安若极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并压住喉间颤意。“尚未开始,那女子便怕了,难道这刑罚用在她身上不止一次?”
“三皇妃果然聪颖,初次用者无知无畏,事过难免记吃不记打,只有一次终身难忘才能彻底长了记性。”
安若脚下踉跄着后辙,原来死生揪扯还不算,定要反复来回这般残忍。
她紧咬住唇,惊骇得无法呼吸,一面又恨自己难以自持显得太过软弱,甚至后来,嬷嬷如何送她走出凤华宫,如何将她交到石竹手上,她都全然不知。
“皇妃?”石竹极是担忧地凝着她。众夫人离去时,她以为皇妃也会一道出来,可她并未等到皇妃,而是忽然来了两个宫女将她半拖半拽请到一间僻静的屋子喝茶。
哪料再见到皇妃,皇妃已然成了这副模样,明明未见一个伤口,却仿佛濒临死境,魂魄离体。
“皇妃,皇后娘娘到底对您做了什么?”
安若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她腿脚发软,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石竹身上。
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快些走,回府。”
石竹不再多问,只用所有力气托着安若的腰身。幸得凤华宫距离宫门口并不算太远,石竹自认可以稳稳带着安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