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向渊与张氏赶忙俯身跪下,安若亦要跪下时,双膝还未弯曲,便听来人道:“安小姐就不必了。”
安若遂后撤一步,默然听着景公公宣告陛下旨意。
“陛下有旨,定国公嫡长女孝悌感怀,朕心甚慰,特允其入天泉寺为父祈福。”
景公公音落,安向渊额角的汗水正砸在地上,一旁张氏的脸色亦是青白不明。这小蹄子耽搁许久,竟是在皇后娘娘跟前表孝心去了?可这陛下口谕实在简略,允安若祈福,那是多久?在那天泉寺要待到何时?婚期已不足五月,若耽搁了日子……
若非,是刻意要耽搁?
张氏满脑袋疑问,圣意突如其来,实在难以琢磨。静立一旁的安若也闪过疑虑,一时未懂陛下此举,竟是反悔了?
这端安向渊起身,已将厚厚一沓银票塞入景公公袖口,问岀几人心中不解。
“劳烦公公,小女入天泉寺祈福,陛下可有说多久?”
景公公微笑道:“旨意上没说,那自是循着小姐之意。一日可,一侯可,一季可,一年也罢,一旬也无不妥。”
一旬十载,这怎么成?
安向渊愈是不懂圣意:“公公不是说笑吧?婚事在即,小女怎能入寺这么久?”
景公公笑意略有收敛,面上却似善心提点:“容老奴说句不当说的,我看是您为着二小姐婚事高兴坏了,姐姐入寺,与妹妹成婚何干?”
“这……”安向渊嘴巴微张,顿时说不岀话来。
世人皆知的安若与太子殿下的婚事,竟在顷刻间落在了蓁蓁手上。这喜讯突如其来,安向渊浓眉紧锁,却无半点悦色。
陛下……这是改了当年旨意?
可是为何?蓁蓁极少在陛下跟前露脸,谈何恩宠?太子殿下求得,更无可能。
唯一做解,便是今日安若在皇后娘娘跟前说了什么。然不管她说什么,竟能连带着说服陛下将婚事落在蓁蓁身上,都令安向渊无比惶恐。当年之事已过去整整十一年,陛下竟仍如此看重安若,允她所求。可既是看重,缘何又能撤了这桩婚?
一时间,安向渊甚至不敢在景公公面前探一探他那侄女的神情。那个一向乖巧柔弱的侄女,说话都不曾大声过,头回令人侧目,竟是悄无声息退了天家婚事。这要多大的脸面才能促成此事?
“国公爷?”
尖锐嗓音一声唤,安向渊骤然回过神,急促道:“微臣明白,多谢公公。”
景公公依是皮笑肉不笑:“陛下还有句话要咱家带给国公爷。”
“公公请说。”
“请定国公莫忘了尊位由来,有安若小姐,才有你一族荣光。”
此等直白,已非寻常提点。安向渊刚刚站起,又是猛地跪下,脸色发白,大声道:“臣知罪。”必是安若手心伤疤为陛下知晓,才有这般脸面卸尽的提醒。只怕下一步,便会褫夺他国公的身份。
安向渊伏在地上不停地发抖,由张氏扶着起身时,哪还有景公公身影。倒是他那个侄女,故意看他笑话一般,方才竟还冲着那阉人道谢,存心给他难看。
安向渊侧身,目光久久地落在安若身上。末了,终化作一声叹与近侧张氏道:“回家。”
三人上了仅有的一辆马车,马车内本极是宽敞,安向渊与张氏此刻却觉得尤为逼仄,似被人卡在冷僻的角落里。
半个时辰后,安向渊后背衣衫已被层层冷汗浸湿,下马车时,身子仍是虚软无力。艰难抬眼,正见始终泰然自若的侄女褔身冲他作别。
“若儿?”安向渊终是开口,“你同陛下说了什么?”
少女眸色冷清,眼下一派坦然:“女儿想念爹爹和阿娘,自请到天泉寺去,为他们祈福。”
安向渊心下一滞,死死地盯着她,只觉不可能仅仅如此,定有些别的不为人知。可少女眸光实在清澈,倒衬得他自己幽深莫测。
“只是如此?”他嗓音愈是沙哑压抑。
“还有什么?”少女无谓一笑,“父亲母亲若无别事,女儿还要回院子里收拾行李。”
安向渊眼皮重重沉下:“去吧!”
待那道纤瘦的身影走远,安向渊勉力直了直腰身,与近侧属下道:“着人去找太子,请他探一探皇后娘娘的口风。”
“是!”属下领命而去。
安向渊抬眼望向天边,本是最为炙热的午后,远处飘来一片乌云,掩住刺眼的光,似预示着黄昏会有大雨倾盆。
而乌云下,正是碧江院的方向。
碧江院内,安若神色如常,石竹却是一进屋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天过得,仿佛生死间来回横跳,心口骤停好几回。
收敛衣裳时,石竹才全然缓过来,一个晌午的种种也与石榴絮叨完毕。只这行李收拾多少,还得问一问。
“小姐,咱们往天泉寺住多久?”
安若歇在窄榻上,瞧见轩窗外头乌云掠来,本平和的心绪添些愉悦。雨水将至,也撵一撵眼下燥热。
她莞尔一笑:“你们想住多久?”
“越久越好,最好直接错过二小姐和太子殿下的婚事。”石榴直率道。
石竹却是摇头:“天泉寺偏僻,小姐还是不要吃苦。”
安若记起景公公所言,一日可,一旬也可。是以不论陛下出于何种缘由应了她所求,这桩婚事归了蓁蓁,那她往天泉寺去便是走一个过场。
至于长短,若非走过那一世,以她从前不爱与人挣执的性子,只怕不止一旬,会住上一世。可她知道,这一家子并不会因为她主动后撤就放过她。待太子薨逝,依旧会想起狸猫换太子那一招。
“三五日就回。”安若清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