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安恒当然知道、万长宁如今这般问法,分明是在试探自己究竟有几分诚意。别看他如今还未满三十岁、但毕竟也是从小跟在李登身边,受他耳濡目染多年、又岂会看不出这里面的‘小门道’呢?
“士安啊士安,你会有这一问、分明还是信不过卫某啊!卫某已经在四品府尹那张椅子上、坐了足有大半辈子;若是真有那等壮志雄心、又怎会等到今日才开始动手呢?再者说来、即便是李丞相真的后继无人、那么空出的丞相之职、也定然轮不到卫某接任……据在下想来、皇后娘娘如今的这番许诺,非但不是信任卫某的表现、反而已经对在下动了杀意啊!”
无论是胆小之人、还是瘦小的动物、‘危机嗅觉’自然要比那些一身是胆的‘英雄’更加敏锐。这既是他们天生的优势、也是赖以生存的本能。他卫安恒身为外官、当然不了解皇后李怜是个怎样的女人;可他单从皇后派遣内官传来的懿旨、便已经嗅到了背后那寒冷刺骨的杀意。
卫大人的这番臆测,倒也不算是胡思乱想。
毕竟他颜家父子费劲两代之力、好不容易才搬倒了郭李两家;若是按照皇后的承诺,他们要在未来那个动荡的时局之下、亲手把自己这株墙头草扶上丞相大位的话、那岂不等于又亲手扶持起了另外一个‘李登’吗?
莫非他们颜家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就是为了给自己这个马夫的后人铺路吗?
在卫安恒看来,太子心中打好的小算盘、应该是等李登倒台之后,立即调回中山路总督裴涯、迫使他交出兵权的同时、再做上一任傀儡丞相;而后便所以破格拔擢两个寒门仕子、让那两位‘天子门生’单枪匹马地去东幽和中山路上任、成为‘无依无靠、无根无势’的青年总督。
如此一来,虽然难免会导致幽北朝堂暂时陷入停摆、但好处就在于上层格局不会产生太大变化;而换了新总督的大荒城与青山城、即便是产生些许动荡、也定然维持不了久。
所以,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李登‘痊愈’复出的卫安恒、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忐忑不安,亲自前来丞相府‘投诚’了。
自打颜昼出任监国之职开始,作为太子娘舅的李登便已经称病不朝了;之后没过多久、丞相门下的头号斗犬万长宁、也回府养病去了。产生此等变化,任谁都能够想到:这甥舅二人之间,必然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嫌隙,虽然暂时二人还没有彻底翻脸、但以颜昼其人、那锱铢必较的性格来看的话、只待他成功继承皇位、那么李家彻底倒台、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不过如今这些内忧外患的夹击之下、颜昼暂时还无法举行继位仪式;也就是说,虽然看似双方实力失衡、但实际上却是太子与丞相之间的争斗。丞相李登自不必多说、东幽一路的实际掌舵之人、三北书院的院长兼创始人、手握户、工两部大权,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在郭云松彻底倒台之后、俨然已经成为了幽北三路实际上的掌舵人;反观太子颜昼呢,没有继位之前、比起李登也只多了一个监国太子的名头、还有颜家的正统血脉而已;他能够真正掌握的力量、也只有一个失去了陆向寅的御马监而已。
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比之下、谨慎一生的卫安恒才会横下一条心来、参与到这场关乎身家性命的豪赌之中。
万长宁听完了他那番表白之后、又敲了敲那木制的扶手,而后面带笑意地看着卫安恒说:
“卫大人啊卫大人,你怕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不能容你、就不怕踏上了丞相府这条沉船吗?你可不要忘了、恩师的官声与民望、比起刚刚携幽北三路度过难关的太子来说、可要相去甚远啊!”
卫安恒看着明知故问的万长宁,心知不把自己全部想法掏出来、他是一定不肯松口的:
“早在几日之前,礼部尚书汪琦,被关入了宗族府大牢之中。颜昼给他定下的罪名,便是‘身为朝廷一品大员、放任长子汪诲煽动三北书院仕子,聚众妄议天家之事。’二位听听,这算是个什么罪名呢?无论是百年前幽北三路的昭烈武极皇帝、还是如今北燕王朝的天佑帝、谁会罗织出朝廷律法上没有的罪名、为一名朝廷一品大员定罪呢?更何况他如今不过只是太子之名、又有什么资格颁布圣旨呢?由此可见,只怕咱们幽北三路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应该不会是个遵循朝廷律法行事的独断之君……正所谓唇亡齿寒、汪大人身为一品大员、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又更何况我这个区区四品知府呢……”
卫安恒一边说着、一边无力地摇着头。任都看得出来、心灰意懒之下的卫安恒,已经萌生了退意。
李登看着卫安恒如今的精神面貌、一时之间、万般滋味涌上了心头。他没想到的是除了沈归之外、幽北三路如今竟然又多出了一个卫大人、能够对自己多年来未能说出口的理想、有了初步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