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郭兴所率之兵,便在奉京城以东沿线的各个村庄镇县,上演了一出名为‘火烧连营’的大戏。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大火,看着一个又一个临死前狰狞扭曲的神情,郭兴身体中流淌的满腔热血,彻底的冷了下来。
郭兴本是个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帅才,平日里也是一个心思细腻,古道热肠的温润公子;可今日在杀父之仇的驱使之下,由内而外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手下每多添上一条人命,心中便多出一丝病态的满足;随着这种满足袭来的,还有着令人心慌的饥饿之感!
单单杀戮这些平民百姓,对于郭兴心中的怨与恨,已经起不到任何的缓和作用了。直到天色已经蒙蒙亮,郭兴已经领兵来到了关北与中山路交界的一道小河岸边。面对着一湾清澈的河水,郭兴这才勒停了胯下狂奔一夜的战马。
他与战马一起低下头来,痛饮河中清澈之水。水一入喉,郭兴立刻觉得全身都犹如雨润大地相仿,他竟然能清晰的体会到,那冰凉的河水流过身体的五脏六腑的感觉!而沉浸在杀戮之中的郭兴,在这一激之下也清醒了许多。
他定睛看去,水面倒影之人,脸上都是血污与烟熏的黑红色;本就不太整齐的发髻已经披散了一半,唇上更是裂开了好几道口子,虽然此时已经没有鲜血流出,但仍然可以看见皮肉翻开的血肉之色;最诡异的,则是嘴角还扯出了一抹诡异的弧度!那模样似哭似笑,自己看在眼中都觉得有些骇人。
看清楚自己的面目之后,原本就有些难受的喉咙,竟然又觉得干渴袭来。郭兴索性一头扎入了河水之中,整个人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透过水面,盯着自己未洗干净血污的双手,只觉得十分熟悉的双手在河水的折射之下有些走形,凭空生出几丝陌生之感;再回顾这一夜自己的所作所为,整个人便直愣愣的傻站齐胸深的河水当中。
“少帅,前面应该就是中山路的地界……咱们饮马之后,是直接冲入中山路腹地复仇?还是直取裴涯的中山督府军驻地?”
冯廉也本就是个老行伍,对昨夜那些事本就极为熟悉,根本没有生出郭兴那般复杂的感慨来;而己方昨夜的所作所为,虽然摆不上台面来、也算不得什么英雄所为,但两国交战,生死本就各安天命。这些幽北无辜百姓屈死己方之手不假、那自家平北侯与后军十万同袍的枉死,又要去向谁讨回呢?那些在连绵不断百年的两北战争之中,阵亡屈死的两国将士与百姓们,又要去找谁来伸冤呢?
这本就是笔糊涂账,冯廉也还是个粗人出身,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再想了。他脑子虽笨,但在心中却认定了一条:郭兴是老帅的独生之子,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他的所作所为、所想所谋,比起自己来一定是更为妥当的!自己追随郭兴,与当年追随老帅相比,并无二致。
少帅郭兴先被清凉的河水一激、如今又被他一问之下,终于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着正欲升起的似火骄阳,脸上的神情也回复了往日那般生动。他看着静候将令的冯廉也,抹了一把脸上还在反射着光芒的水滴摇了摇头:
“这两条路咱们都不走!这中山与东幽,本就是郭、李两家的祖业。而颜家老儿名义上虽然是幽北三路的皇帝,可实际上他能够全盘掌控的,也就只有关北这一亩三分地了;中山路裴涯虽是颜家的一条守门忠犬,可他麾下的中山督府军,可打心眼里都在怀恋旧主呢;再加上中山督府军都是郭云松亲自调教出来的老底子,个顶个的都是硬骨头,实在没理由去主动去招惹他们……”
冯廉也一听郭兴口中所言,心中立刻一喜:看来自家这位少帅,如今心绪已经平静下来!就像昨夜那般‘强攻奉京城’的‘昏令庸招’,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
“现在咱们平北军的仇敌只有两家:一,是奉京皇宫里面的父子爷俩;二,是杀害我父帅的真凶颜重武。这两家一为主犯、一为从犯,哪个都不能放过。至于大仇得报之后又当如何,自然应该静等陛下旨意到来,再遵循圣旨奉命而行才是。”
冯廉也听到郭兴这一番话,心中顿时替老帅的在天之灵感到安慰。此时少帅竟连平北军的退身之阶都已经想好,看来他定然已经恢复了往日那般的冷静与清醒。
无论郭兴出身如何,眼下毕竟只是区区一名校官,按国家法度来说,不单无法独自领兵,而且其父刚刚阵亡于疆场之上,理应上一道哀奏,自请去职扶灵回乡,丁忧守孝去了;可如今他这位校官,竟然能够驱使自己这个先锋大将,还能在一无圣旨二无信物的情况下调兵遣将。如此一来,战时自然不提,但日后若是被人抓个一差二错的,可再也没有一个平北侯,能出面保住他了;更何况即便他子承父业,真的完成了先父未竟的事业,一举收复幽北三路之后,皆时天佑帝又会怎么想?这平北军究竟是姓周呢,还是姓郭?
“那咱们现在又当如何呢?”
郭兴听着冯廉也的询问,随意扯下了一大段中衣布料,几下便撕成了长条形白布,紧紧地系在了额头之上:
“不忙,大家都浴血奋战了一夜,已至人困马乏之境,断断不能久持。冯叔,先让将士们饮马起炊,填饱肚子之后,咱们便杀他一个回马枪!咱们这次便要把关北路搅它一个天翻地覆。我倒是想看看,在我们把关北全境都变成人间炼狱以前,他颜家父子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他颜重武到底是回援还是不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