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郭孝做出这个决定来也不难理解,毕竟蒲河岸边还有着近十万之数的平北军士卒;如今来犯之敌虽然来势汹汹杀意正盛,不过毕竟只有区区五千之数,若是在自己亲自坐镇指挥之下,想来这五千骑兵也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
而正在蒲河对岸,领着骑兵收割平北军卒性命的沈归,一见郭孝的大帅盔已经由远至近,心中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来,就连手上挥舞兵刃的速度,都渐渐地慢了下来。
是的,沈归一见郭孝下定决心舍弃亲卫营,回身救援后军士卒的举动,心中这才彻底放心下来:这场蒲河大战,是郭孝败了!
说来也怪,郭孝年幼之时便已经投身军伍之中,多年来能从一个小小的先锋士卒,一步步地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对于每位士卒的优劣长短都能捻熟于心;但这场大败,他却成也在知兵,败也在知兵!
在郭孝心中,自己那五百亲卫营尽管骁勇善战,但毕竟人数不足,无法以一当十,这才会放弃亲卫调转马头,妄图以一己之力指挥十万民夫辅兵,结成防御阵型,以抗来犯之敌;可他郭家满门俱是出身先锋营中的横勇之士,而这些民夫与辅兵,却比普通百姓抢不到哪里去。毕竟面对着敌人的马蹄与雪亮的刀锋,能够临危不惧者已是少数,更何况还要站稳脚跟以命相搏呢?
正如沈归所说,若是十万民夫与飞熊军的五千骑兵正面相抗,靠着郭孝的临阵指挥与人数优势带来的群胆,己方是定然没有任何取胜可能的!
不过眼前这十万民夫,近日来先是被十四带着冬至的杀手沿途日夜袭扰,事到如今早已成了疲兵之势;在加上眼下已呈半渡之势,首尾不得相顾,而且还要同时遭受两股精锐骑兵夹击;屠刀之下那些同僚的喊杀与求饶之声,仿佛带着传染病一般,把所有人胸中那本就不多的勇气,瞬间就嚷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无论郭孝如何挥动军旗、如何声嘶力竭地大吼将令,都被刀锋划破皮肉与骨骼的摩擦声所掩盖,没有泛起一丝浪花来;而那些哭爹喊娘的‘待宰羔羊’,再也想不起什么将令与军法,面对敌人手中那闪亮的屠刀,只是靠着动物本能,撒开大腿四下奔逃而去了。
待颜重武把那五百平北军亲卫屠戮殆尽,又拍马赶到岸边之后,这十万‘平北大军’,直接瞬间炸营!所有民夫辅兵都抱着脑袋,也不来不及辨别方向,只顾着朝人少的方向不停跑去。但可惜的是,仅靠着两条肉腿,又怎能跑得过奔驰而来的战马呢?
这些士卒都是北燕人,大多都不习水性,此时一旦落入河水之中,连一刀之苦都不用遭受,直接连人带货一个跟头便栽入水中。待胸中余气吐尽,便只能与虾蟹为伍,从此长眠于蒲河之中了。
这场蒲河之站,真可谓是一触即溃,除了方才那五百亲卫骑兵,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展露出了北燕人的勇武与豪迈之外,剩下的便只是一边倒的单方面屠杀了!
老帅郭孝此时头发披散地呆立在岸边之上,早已喊哑的嗓子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来了。他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下的一位位士卒们,不停被对方的战马追上,或是一刀割下头颅,或是一枪刺入后心,最后再发出毫无意义的几个音阶来,然后就被马蹄踩踏成一滩肉泥;自己在这三天时间里,又结识了不少后军之人:他们有的人帮自己推过车;有的人同自己分享过同一个水囊;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曾经一脸憨厚的央求自己,希望能给他刚出世的孩儿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可如今,他们都已经倒在了密密麻麻的尸体之中,他们都淹死在了被鲜血染红的蒲河水中,再也没有人能站起身来。
平北侯郭孝就这样拄着手中长刀,痴痴地看着这场屠杀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傍晚。对方显然没有放过任何一人的打算,哪怕胯下战马已经跑累跑死,他们仍然一脸兴奋地拎着武器,仅靠着双腿还要去追杀着那些生不起一点反抗之意的平北军;尽管有不少军士已经跪在地上高举双手,但等待他们的除了屠刀,仍然只有屠刀!
这位平北侯爷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生用兵谨慎,主动出击的也只有这一次而已!可没想到就是这一次,自己的一世英名,连同这十万北燕大军,便尽数化为一滩碎肉了!
郭孝紧紧闭上了双眼,从腰间抽出佩剑搭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刚刚准备自刎殉国之时,耳边却传来了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
“这……是平北侯郭孝吧?着急死么?不着急的话咱爷俩聊聊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