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友楼的酒宴正酣,而与此同时,在奉京西城的官驿门前,奉旨前来接见北燕使臣的太子颜昼,也刚刚走下马车。
奉京城中总有两家官驿,分别处于西、南两个城区之中。这南城的官驿——也就是穆格尔下榻的这家,平日是负责接待四品以下入京官员、以及普通外邦来使的普通官驿;而西城的官驿,无论在装潢与布置上,都要高出南城的官驿不知几个档次,所以负责接待的也是入京述职的朝廷大员、或者是外邦邻国那些身份尊贵的来使。
而这一次幽北礼部的安排,倒是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的;虽然北燕与漠北两位使臣,一位是闲官小吏、一位是皇族内戚,但毕竟两方国力相差太过悬殊;所以即便如此反着安排,倒也算不得如何失仪。
特地作文士打扮的颜昼站稳了身形,手中尺扇轻动,便‘唰’的一声抖出一个半月。他迈着学来的四方官步,故作姿态地摇着扇子走入了官驿之中。
这两座官驿在使臣入京前,便已经先行清过了场子。所以颜昼才刚一进入官驿之中,便只看见两个随从模样的少年,在正厅低声说笑着。他清了清嗓子,手中纸扇一合,迈步来到两位少年身前:
“北燕主使何在?”
按常理来说,他这问话并没什么问题。幽北三路虽然一向被他们北燕王朝视作化外蛮荒之地,但颜昼终究也是一国储君,还不至于要先对两个随从自报家门。
没想到这俩少年神色木然,仿佛两个聋人一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而一个年龄稍长一些的,还伸出小指来掏了掏耳朵,又随意地向外随意一弹!那模样显然就是在告诉颜昼:爷听见了,就是不乐意搭理你!
这下可把颜昼气着了,他最近本就诸事不顺,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紧要的差事,却没想到才刚开个头,就被两个下人这般轻贱!但自己毕竟重任在身,这事又是自己亲手惹出来的,也实在不好发作,这才强压了胸中怒火,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两位少年面前的桌子:
“去跟你们家主子说,幽北当朝太子奉幽北宣德皇帝之命,前来迎接北燕使臣!”
颜昼也真可谓是能屈能伸,在他看来,如今心中有火也用不着对两个下人发作,等一会见了正主,再把新帐旧帐一起算个清楚,也就是了。
这次颜昼“没羞没臊”地自报家门,两位随从少年也只能转过头来。掏耳朵的那位长随一抬眼皮,语带疑惑的问:
“哦?你是幽北太子啊?可刚才进城之时,也没听你们礼部的大人们提过啊,怎么就直接来这了?如今我们家大人正在休息,暂时没有会客的空闲;而且谈判之前私下会面,于礼制也上略有不合。若是太子殿下您执意要见我家大人,那么就请你们幽北礼部发出正式的会面邀请,经过我家项大人斟酌以后,在决定要不要会见太子殿下您。眼下嘛……殿下若无幽北的正式公文,就还是请打道回府吧!”
这一番话说的虽然合情合理,但还是把颜昼给惊了一个哑口无言。这孩子多大的胆子?竟然连禀报都没有,便自作主张,几句话说完就把自己这个一国储君给向外赶了!
如今颜昼咬牙切齿的琢磨着,怎么才能不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安全地走出幽北三路,没想到官驿的二楼上房,突然传来了开门之声:
“项安!面对幽北太子殿下,怎可如此无礼?
一句责备随从的话说完,又低头看向颜昼:
“不过他方才之言,虽然遣词酌句有些粗鄙狂妄,但也算甚合礼法。这位太子殿下,若是您手中没有幽北三路的礼部公文,那么在正式谈判开始之前,我们两方也的确不宜私相会面。本使在这里代我家皇帝陛下,愧领幽北陛下与太子殿下的一番盛情美意。不过现在嘛……殿下还是请回吧!”
颜昼还没看清楚这项阴山的具体貌相,竟然就被人家轰了第二次,饶是他再宽宏大量,也无法按捺住正在胸中翻腾而起的滔天怒意:
“姓项的,本太子敬你是个才华横溢的学子,又有个榜眼的功名在身,这次才特意向我家父皇讨来了这件,原本份属礼部的迎使公务!同时也本着你我同属读书人,生出了一份别样的亲近之情,这才会自降身份,想要前来与你结交……没想到你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竟然对本王如此失礼!实在是太狂悖了!”
方才的项青,本是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态度。如今一听颜昼的话,反而把眼睛睁大了一些,上本身依在围栏之上,嘴角冷笑地看着一楼那位怒不可遏的幽北太子:
“同属读书人?那确实是在下失敬了。项某自幼追随阳灵先生,是儒门大贤朱子的在册门生,不知太子殿下,师从何人啊?”
颜昼此时一见项青的态度有所缓和,心中顿时大定:看来那些南康人的确神通广大,就这么个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北燕小吏,无论从性格弱点到出身师门都摸了一个一清二楚。如此看来,人家定得那个高价,也算是合情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