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壁清野这个略嫌老套的防守计策,对于中山督府军的这些老行伍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漠北骑兵无论是单兵战斗力还是整体机动性,都是极为出色的。而且对方的每次行动意图,也绝对不会把防备坚实的大城为定目标。他们每次出兵,目标都往往是商路驿站,或者村落小县。抢得财务就马上联系专收黑货的牙人进行交易,直接变成所需物资,甚至连漠北都不用回就直接可以就地脱手,时至今日已经形成了“产销一条龙的快速销赃模式”,无论是漠北草原人,还是那些“灰色产业链”的从业人员,都已经当成了惯例生意在做。
正因如此,原来中山一路的实际掌舵人——小傅忆,在他老子还在总督任上的时候,捉刀代为制定了这样的防守计划:每逢春秋两季,中山路防线便开始急剧收缩,直到中山第一道大城联防线的位置,反正大城之外除了一些小村落小县城,便是一些货栈驿馆,他们草原人喜欢烧就烧、喜欢砸就砸,大不了等他们走后我们再建回来就是了。如此一来,除了一些铤而走险想发战争财的商队之外,草原人每次出击,都只能抢走一些没顾得上转移的遗落物资。如此一来,漠北人的“赚钱效率”就直接大打折扣,从之前个个都能吃得满嘴流油,直到现在只能勉强糊口,由此可见这招坚壁清野,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的。
不过凡事就必有其两面性,坚壁清野这一招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草原马贼的嚣张气焰,但终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首先一年两次迁移百姓转移物资,就是一个费时费力的浩大工程;而且春秋两季本就是播种与收获的农忙时节,春播要延后多久,秋收又要提前多久,这都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而且草原人也不傻,他们虽然不敢攻城,但面对坚壁清野的严格时效性,也研讨出了一个“回马枪”这种解决方式。
因此在裴涯接任之前,傅忆已经和草原上的博尔木汗相互纠缠多年,双方你来我往的隔空对弈,多年来彼此间也是互有输赢。但根据攻守两方的不同,总体说来,傅忆还是只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住漠北人的劫掠效果,但还并没有想出一个可以彻底解决边境问题,能够一劳永逸的好方法。
而如今这位“五花烈马洪”给出的保守意见,其实就是当年傅忆留下的“坚壁清野”的变种,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防线位置与坚壁清野的力度,还有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变化,整体上并没有什么太大出入,这也好就是老将军有些不好意思的原因。他觉得不好意思,到不是因为自己照搬了傅忆那个小娃娃的计策,而是因为这道坚壁清野计,实际效果一直以来都很一般。
裴涯不是个笨人,对于这个历史悠久的防守计,更是深知其中短长。此刻帐中极为安静,所有的将领士卒都把眼光聚集在裴涯身上,都在等着看这位文士总督,究竟最终会做出一个什么样的决断。这个决断也直接影响到所有人接下来的工作方向——到底是提前运走青山城的百姓物资,制造一个请君入瓮的饵城?还是实行坚壁清野,收拢所有的城外百姓与物资粮食,做出依城而守的防御姿态来呢?
裴涯眼下正面对着二选一的抉择,这实在是让他心中有些犹豫。其实在他的内心之中,更欣赏那个有些激进大胆的计划;而帐中的大部分士卒将领,也都期待着一场实打实的大胜,也好出一口多年积攒之下的怨气。不过,这个计划实施起来还有很大的难度,在朝堂上的风险更是不可预测的,简直可以称为一场豪赌。
裴涯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也不是没有勇气站在赌桌前面。只是眼下这场赌局,双方付出的筹码并不相等:若是赌输了的话,自己可能赔上的不只有头上的这顶官帽,还有全部的身家性命;但赌赢的话,自己好像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毕竟现在的裴涯,在明面上已经是一路总督了,此时就算是再来一场战绩彪炳的大胜,陛下颜狩还要面临着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难题。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者的下场,从来都只有一个。
裴涯在心中略一衡量,就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但见此时帐中的士卒还在一脸热切的望着自己,他知道,这些士卒将领可还指望着一场大胜来封侯拜将呢……
“好了诸位!”裴涯终于站起身来,先是掸了掸衣甲上的尘土,又拍了手说道。周围的士卒将领,见主帅裴涯好像做出了一个决定,也都静下声音来,侧耳倾听他的决断。
“此时草原与北燕的两家使臣,目前还在半路之上。三方会谈之后究竟还会生出什么变化,我们目前根本不清楚。所以此时便确定整体计划,还为时尚早。不过三军未动而粮草先行,辅兵与军需官,此时就应该开始着手准备工作,重新查验粮食草料数目、整修军械车马,再次盘点战备仓库,做好一切战前准备工作;而各位将军,也要加紧操练士卒同时整训新丁,务必做到各队各营满编满员。”
帐中诸位一听裴涯这话,也都明白了接下来要先进入备战状态,最终决断还是等奉京皇宫那位的圣旨。这位主帅虽然少了一份果断决然,但也不失为一个更加稳妥的做法。毕竟,这仗打不打还在两说,目前也确实有些兴奋过头了……
散帐之后,裴涯坐在帅案之后仔细观察起那张羊皮地图来,偶尔还用一杆细笔在纸上写画着什么。而众家将领也都分头去做准备,一时间在整座督府军大营之中,呈现出了一派极为忙碌的热闹景象。
转过天来,在天还未亮透的清晨,前任中山路少都督傅忆,就怀揣着一封书信推门进屋,把大伤未愈的沈归从美梦中拽起了来。
“还睡?出大事了!”
沈归眼睛都没睁开,随便嘟囔了一句:“出什么大事也得先睡饱了再说啊……上吊之前还不让人喘口气啊……”
傅忆一把就掀开了他那温暖的被窝,初春时节的冷空气一下就把沈归打了个透,直接把他冻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