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臻道:“殿内闷,去瞧瞧东北角的松窗关了没有。”
阮阮应了一声,赶忙起身去看。
他在身后叫住她:“朕还未说完,你急什么。”
阮阮仓皇回身,见他握拳抵唇连咳几声,颓然低喘道:“用插销抵着,别让窗户关紧。”
“可……若是不关窗,风会跑进来,天儿冷,陛下的身子受不住。”
傅臻一听又笑了。
唇角微弯,透着讥讽。
男人眼尾落一撇淡淡的潮红,面色又苍白几分,烛光映在他面颊都显得黯淡。
待神色稍缓,这才续道:“靠窗那几座青铜连枝灯,你今夜好生守着,若有一盏熄灭未能及时续上,明日朕拿你是问。”
“是。”
阮阮应得极快,也暗暗松了口气,倘若这是惩罚,听上去倒也不难捱。
可事实证明,她高兴得太早了。
一夜凄风苦雨,百盏连枝灯如同被暴雨打残的梨花,纤薄的火苗瘦骨嶙峋,寒风一掠,霎时灭了整排。
阮阮举着红蜡,灭一盏点一盏,点完一盏又灭一盏,一会爬上木梯去点高处的灯柱,一会东奔西走地照顾边角处的几盏雁足灯,忙前忙后,顾此失彼。
烛泪滴落在手上,烫得她险些痛呼出声,手中红烛差点丢出去烧了地毯。
一个时辰过去,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手背也烫红好几处,可窗外风雨肃杀凛冽,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冷风直往人衣裳里窜,她累到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得,整整一夜都在忙碌。
龙床上男人沉沉睡去,然大风过时吹灭烛火,他好似能够即刻察觉,昏睡之中眉心立时紧蹙,仿佛监刑之人时刻盯紧,容不得她片刻怠懒。
他是真的在惩罚她。
睡前装模作样叫了一次水,他连看都未曾看一眼,便自顾自地躺下,余下的全都交由她来应付。
双眼熬了一夜,终于等到了雨后放晴。
松窗之外,霁光照金瓦,乍看有几分刺眼,伶仃几滴冬雨顺着檐角宫铃坠下,带动几声细碎的清响。
一室暖黄终于燃尽。
汪顺然携人进来伺候,见到阮阮时,下巴惊得直往下掉。
好在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终究忍住了。
阮阮眼下染了两道薄薄的青黑,在白皙无暇的小脸上显得存在感十足,很难不让人注意。
除此之外,床褥上的血迹,沙哑的嗓音,她冻了一夜酸软而不住颤抖的双腿,甚至脖上的红痕和手背的蜡油,都格外引人遐想。
昨夜傅臻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踏入殿中,汪顺然想听墙角都不行。
原来自有他的道理。
可这……未免也太过粗鲁,近乎蹂/躏般的虐待。
他肯碰女人,这是有利于江山延续的好事,当然值得高兴。
可眼下他体内余毒未清,身体极为虚弱,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瞧上个姑娘,用的还是毫无节制折磨人的法子。
是不知如何疼人,还是压根就在发泄欲望?
几道目光落在身上,阮阮低低埋头,只觉得窘迫难堪,满脸羞愧。
可傅臻不准她向任何人提起昨日之事,她便只能默认一切。
傅臻尚在昏迷之中,一夜冬雨落寒,令他面色看上去多了几分憔悴。
在一众宫人看来,自然还有昨夜颠鸾倒凤后的疲惫虚空。
若是在从前,他们的陛下拔山超海,万夫莫当,长臂一挥间,百万敌军兵败如山倒,岂会如此刻这般囿于深宫,奄奄一息?
底下的宫人将殿内清理干净,汪顺然终于望向她,眉眼间满是心疼和愧疚,一时竟不知让她留玉照宫究竟是对是错。
汪顺然朝她屈身拱手:“兰因殿收拾好了,美人累了一夜,今日早些回去歇息吧。”
阮阮早已累极了,她恐怕这辈子也忘不了昨晚他那满目充血、暴戾恣睢的模样,亦忘不了这一夜的苦寒折磨。
此刻连一丝干哑的笑都扯不出来,只能向他颔首道了声谢。
汪顺然望她离开的纤薄背影,又朝殿内帷幔之后望了一眼,心里十分矛盾。
一方面,叹他人如孤岛,天下人怨,天下人恨,他只守着自己的信条踽踽独行,汪顺然很希望有些不一样的色彩点缀他的寒冬。
另一方面,他内里虚空,时时刻刻忍受病痛折磨,倘若再有几次纵欲,恐怕等不到玄心大师,大晋的龙椅便要换人来坐。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稍纵即逝。
汪顺然默声吁了口气,大概是多虑吧。
头疾和剧毒能让他苟延残喘,能粉他的身、碎他的骨,可摧折不了他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