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抬眸去看。
男人力气极大,紫衣姑娘压根挣扎不脱,破口厉声道:“我父乃关中侯,我祖辈荣显功高,你们岂敢如此待我!”
那宦者寒着一张脸缓步上前,唇角堆出三分阴恻笑意:“为陛下侍药是你们的福分,何敢私自逃跑?不知这抗旨不尊的罪名,关中侯担不担得起?”
紫衣姑娘脸色一白,还未应话,宦者已经敛笑转身,手中拂尘轻盈落在肘弯,对下面的侍卫道:“这位主儿既然想跑,咱家便顺了她的意,送她回家。”
话音落下,紫衣姑娘眼前微微一亮,可刚刚扬起的笑容倏忽凝滞在嘴角,琥珀色的漂亮瞳孔骤然一缩。
下一刻,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血地里。
死了。
侍卫手中的马刀贯穿柔弱纤细的腰腹,黏腻刺目的鲜血顺着刀刃一滴滴地往下落,连纤长的睫羽都沾着血珠。
白日才同她们说话的姑娘,此刻竟已成了刀下亡魂。
而那双可怖的血眸,就这么直直盯着阮阮。
阮阮攥紧了拳头,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无能为力。
鲜红的血在干涸的地面蜿蜒,她只觉森森凉意如蛇般爬上后背,浑身都在发抖,忍不住攀着车辕呕吐起来。
待侍卫将人拖走,那宦者掸了掸衣上薄尘,悠然转过身来,朝她们说道:“陛下南征北战,功在社稷,为陛下分忧,那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身,可莫要咱家再提醒了吧?倘若再有逃心,关中侯之女便是你们的榜样。”
明明是温和的面容,说出的话却句句寒意渗人。
众人一时瑟瑟无言,寒毛直竖。
直到马车向东南行进,方才抑制不住的哭泣声终于从唇齿中泄出来。
宫里的宦者尚且如此狠辣,遑论那位暴戾恣睢、杀人如麻的暴君。
倘若进了宫,恐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姑娘们哭了许久,坐在阮阮身边的那名贵女压低了声音,切齿道:“我爹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残暴不仁,必遭天谴!听说暴君已经没救了,说不准咱们还未到京城,他就已经……太后娘娘仁慈,定能饶过我们的。”
还有生还的可能么?
众人无措之间,听到这话时眼里才有了光亮。
阮阮默默想,若真的还未入宫,暴君就已经毒发身亡,到时候她一定不要再回遥州了!
走之前夫人想给她一些盘缠,她没有拒绝,即便不知前路如何,有一笔银子在身上也聊胜于无。
何况,那是他们欠她的,没有理由不要。
事实上这些年她也攒了不少银两,她绣活不错,还会做些简单的点心,若是能开一家自己的铺子,下半生也能过得很好。
马车在荒凉的月夜里行驶,马蹄踏踏,路途颠簸,阮阮被晃得睡不安稳。
和众人一样,期盼着国丧的钟声早日敲响。
第2章 傅臻警惕心太重,对任何事……
半月后,马车终于驶入繁华喧闹的大晋都城上安。
耳边嘈杂过后,指尖的温度慢慢凝结,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悲凉和阴森的氛围。
阮阮小心翼翼地掀开帷幔,才发现外面天色阴得像一幅打翻的水墨,寒风乍起,凉意逼人。
上安的冬天快到了。
阮阮的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众人相继下了马车,抬头望去是飞檐鸱吻、煌煌峥嵘的大晋宫城。
巍峨高墙如同倨傲的王低头睥睨芸芸众生,寒风像粗重的铁索将人牢牢束缚,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面前那道月洞门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大口,仿佛随时能将人骨头嚼碎了咽下去。
阮阮做惯了丫鬟,自然没有旁边几位世家贵女那般天生的端雅瑰丽,开始也学着旁人端着一些,收敛了怯怯的眼神,生怕被人瞧出端倪,可她慢慢发现,一路上的待遇和亲身面对死亡的过程,早已让这些出身高门的女子磨平了棱角。
她们和她一样,害怕未知的前路,也丝毫无法反抗。
大晋都城在南方,上安、江南和岭南一带的美人早先进了宫,住在藏雪宫东殿,而阮阮这批美人出自西北,更有的远在边陲,较东殿那批晚了将近十日,被安排在西殿。
众人因舟车劳顿,脚步虚浮无力,骨头如同散架一般,在宫人的引领下终于卸下行囊,有了沐浴更衣的机会。
只不过这沐浴同她们想象中不大一样。
净室熏着呛鼻的药草香,木桶内堆积着几十种珍贵的药材。
按侍者说的那样,每一滴洗澡水都珍贵异常,千金难求。
只有让药汤滋养到身体的每一处,才有可能成为对陛下最有用的人。
屋内雾气氤氲,药味浓郁,空气也不流通,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当中一个姑娘已经受不住流了鼻血,晕厥过去。
管事嬷嬷并未在她身边过多停留,只急忙唤来太医院令郁从宽,将人抬至榻上放平。
郁从宽从药箱中取出银刀,利索地在其左胸剖开一道一寸长的口子,用精致的白瓷碗接下整整一碗。
姑娘痛得浑身冷汗直流,四肢被几个宦官死死按住,原本被净室的水气蒸得红润健康的面色几乎在瞬间转至苍白。
那嬷嬷见事毕,便撬开那姑娘口齿,往里头塞了一片参,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带下去好生照看着,别让人断气儿了。”
几名宦者应了个是,抬着姑娘送到藏雪宫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