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旁人学不来的腔调,是他终其一生再也听不到的腔调。
赵玄一怔,失手也不知打碎了什么。
纵使知晓这回或许也是他幻听,多年以来午夜梦回总能听到她的声音,可他还是忍不住乱了心法,匆匆推开了殿门,提步而出。
真叫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自她走后第二年,他便渐渐生出了白发。哪怕再是注重修养忌讳衰老,也无法敌得过岁月的侵蚀。
许是年岁大了,昏花了眼,竟然又见到了她。
赵玄广袖下的双手无意识的紧握、又松开。
想要朝前一步,却又止住了步伐。
玉照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抬眸丝毫不畏惧的打量他。
她试探喊他:“道长?”
赵玄并未出声,只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似乎不明白这句话,更似乎是不敢说话不敢眨眼。
若这是一场梦境,会不会因为他的眨眼而中断。
玉照好想好想抱紧他,钻进他的怀里与他一诉衷肠。
她像是长途跋涉的许多年一般,见到了该见到的人,总算能停下来歇一口气,长长久久的歇息一会儿,想将这沿途的所见所闻所感、所遭受的委屈一股脑的说给他听,跟他哭诉起来。
她想要与他亲近,却又怕这人嫌弃她,不认识他。
只能怯怯的看着他,小声唤他:“道长......”
身后的禁卫本想上前押着这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礼数的女子下去,却见太上皇罕见的开了口,叫住了他们。
“你们都退下。”
禁卫无比的震惊,竟然是叫他们退下,难不成这女子真是太上皇认识的人?
“太上皇,您有所不知,这人颇有些疯癫,且身份不明,说什么是您的...您的皇后......”
赵玄紧紧端量着玉照不说话,似乎并不激动,如玉照所想的那般激动,似乎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玉照非常的委屈,见赵玄这幅表情,她觉得这是压根没认出来她,是没认出来还是忘了?她记得‘宝儿’叫他等自己的,不许忘了自己......
她觉得自己的一腔爱意全都白费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上前两步攥住了他的衣袖,恨恨地控诉他:“我才没有乱说,我明明就是!你不记得我了吗?你竟然不记得我了......你难道忘了五十年前,我叫你等我的......”
许是太久远被尘封的记忆,老者看着攥着他袖口的玉照,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中,良久,良久才似叹非叹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照双眉紧皱,带着几分怒火,似一个被点燃的炮弹:“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叫宝儿啊!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老者看着她的脸,眼中泛着玉照看不懂的情绪和隐忍,良久才低声道:“她死了足足五十年,你说你是她,她可不像你这般年纪,她可不会这般同朕说话。”
宝儿死时二十有四,才过了二十四岁生辰三月又十二日,便因病痛与世长辞。
他明知她活着是煎熬,日日总离不了汤药,却仍自私的寻来各种良方日日强迫她服用。
她是恨着他的,更是怕他,极少对他有个好脸色。
觉得他害死了穆从羲,和他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报复魏国公罢了。
甚至至死都不愿意与他结为夫妻......
第91章 她不要自己了吗....……
周遭一群禁卫今日算是开了眼,退位前倒是还能见太上皇开口,这几年甚至多数禁卫都没见他开口过。
总叫他们觉得早已半步入神的太上皇,今日竟然同一疯癫女子聊了起来。
见太上皇挥斥他们下去,众人也不敢继续留下,一群人无奈却又十分麻利的退了下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天地,竟是只剩下了他二人。
玉照原以为他不信自己,不记得了自己,可见他把人都赶走了,她又满心欢喜了起来。
知晓这人嘴上说着怀疑的话,心里还是信自己的。
她脱了自己身上用来遮掩自己特别之处的斗篷,几道金灿的光束斜斜落下,玉照卷翘的睫毛都染上了金光,面孔犹如氤氲在一层晨雾之中般的薄透。
她见着眼前背着光面孔半明半暗的赵玄,头发银白,却举止清冷风仪出众,睥睨间的出尘傲骨并不随岁月磨损分毫。
她弯起眉眼笑了,笑着笑了鼻头都红了一片,一副随时就要哭出来的架势,一枝梨花春带雨。赵玄见此眉头皱起,眼眸起了几分波澜。
玉照跟他解释起来,像是生怕他听不懂,一点一点的将来龙去脉说给他听。
“我当然是宝儿,我就是她!不过......说来你肯定不相信......奇奇怪怪奇奇怪怪......这竟然是我的梦呢,等我做完了梦,估计就能回去了。”
赵玄怔怔的看着浅笑氤氲明艳动人的她。
他没有出声,心里被异样的复杂情绪填满。
玉照悄悄顺着他走进两步,眼波流转间,小心翼翼的扯着他的袖子,想靠近他一点,抬起眸子道:“我历经千辛万苦,从云县跑来了这儿只为了见见你。”
赵玄回过神来,指尖颤了下,见玉照说的兴起,一个人念念叨叨,似乎是怕她自己忽然醒过来,她语速飞快的将前因后果说予赵玄听。
他看着她阳光底下虚无缥缈的模样,难以自拔的悲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