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钟,童炎骐不慌不忙,他并不急着去小姑家。小姑嫁给了一个果农,这会肯定还在园子里,去了,也是吃闭门羹。
其实南镇对童炎骐来说,是难得让他留恋的地。父亲兄弟姐妹众多,也只有被扔去三叔和小姑家时,能让他的心不这么冷。
后来三叔去了外国跳飞机,他就少了一个选择。不,他从来没有过选择。他依稀算出定律,父亲是依次将他扔去各个叔叔姑姑家的,即便顺序有变动,却绝对是公平的轮次。被安排在那里,他就得去那里。
童炎骐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即便在别人家住宿,别人表现得多么自在,那还是别人家。得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尽量少麻烦别人。童炎骐谨记,那是别人家,堂兄弟父母的家,自己与他们关系即便不错,还是个外人。即便是小姑,也必须是这样。
小姑家里没钱,每次来总没亏待他。凡是有她们吃的,绝不会少了他一份。童炎骐感激,却也明白小姑的困境,每次都吃个半饱,主动包揽家中的家务活。童炎骐有时候更是会跟小姑进果园,帮忙做劳动活。
小姑家的活儿算是轻巧的,见他勤劳,偶尔姑丈还以赏他几块钱。要是在小叔家,童炎骐的眸中黯淡,想起小叔心中总有不快。小叔其实才大他没几岁,与爷爷同住。严格来说,是他们童家的祖宅。父亲作为一个长子,爷爷却不待见,也是,没有人喜欢一个不务正业的长子。童炎骐听说过,父亲诓了家里好几笔钱,早就被爷爷、曾爷爷扫地出门了。爷爷总算顾念亲情,没有连他也扫地出门,只是每次想起他父亲,爷爷总是来气,每次犯一些小错,爷爷总是连同父亲那份一起计算,棍子落下绝不手软。而小叔不但不拦着,还添柴说些话让爷爷打得更狠。这两年,童炎骐表现得很好,爷爷已经找不到机会和借口打他,看他的眼神依旧有恨,童炎骐知道,在爷爷的眼睛里,自己就是那不成亲的父亲,父亲就是自己。
寻个树荫处坐了下来,在那个时候,有人坐在树下,最多找来侧目,绝对不会像现在遭受冷眼鄙夷。童炎骐估算时间,小姑从果园回来大约七点多到家,那自己七点才从这里走回去,时间肯定赶得及。他没有选择去小姑家门外枯等,是不想小姑被邻居投以异样的眼光。
作为一个寄宿者,必须顾虑方方面面。
原来,圆滑和交际是那个时候就练就的。不管是父亲,还是任何人,他都不以真性情示之,而是表现得他们想要的样子。
童炎骐从背包中找出课本,和一本练习簿。练习簿垫在课本上头,课本就垫在腿上。打开练习簿,是密密麻麻的字,写得特别小。一个格子能写三个字,他绝不会写两个字。横线里本来预算写一行字的,硬是被他写成两行字。
为什么?因为这样省呗。
该买的书父亲会买,但绝对不会多买。他要多做练习,就必须在仅有的资源上。
练习簿里塞着好多张纸,有的是日历,有的却像是其他练习簿撕下的,还有的却像包装纸。
童炎骐并没有打开课本,而是寻了一张较为干净的纸张,直接就将方程式默写。
路人的目光零零落落,童炎骐并不以为意,专注于书写上。背完方程式,他又默写了几篇诗歌。
后来,童炎骐终于抬头,因为有两道目光一直锁定着他,从写方程式开始,他就感受到了。
一对母女,正望着他,在迎上他的目光时,母亲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女孩却是好奇的打量。
童炎骐同样在打量,母亲衣着朴素,短头发,一身衣服洗得发黄,可身边的女孩的校服是崭新的。女孩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扎着辫子,手中抱着一个袋子,看纸袋上头的标志,是附近一家书店的袋子。女孩眼睛里有着童真,童真里有着善意,睫毛下的眼眸明亮得童炎骐下意识就想躲开。因为,在这样干净的眸光下,童炎骐狼狈的避开,觉得自己是肮脏不堪的。
童炎骐的手停了。
那个母亲走了过来,脸上有着抱歉,像是为自己打扰了童炎骐的思绪而抱歉。
“孩子,你怎么在这里不回家?”
那个母亲半蹲着,看着童炎骐。童炎骐发怔了,眼里有着慈爱和爱怜。这么多年练就下来,童炎骐有一双眼睛,懂得看人心的眼睛。他从女人的眼中看见了善意,而善意是这么的纯粹。这善意他只从几个人眼睛里看过,他三叔以及小姑。
“还早。”
童炎骐辈子己的声音惊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回答,他以为他还是会和以往一般,冷冷的看了一眼后,便继续他的事情。毕竟,以前他在各个叔叔姑姑家附近等待时,也遇到不少路人询问,而不回答是他一贯的作风。答了又怎么样?路人不过是路人。亲人都靠不住,路人更应该提防。
“哥哥,你的字好漂亮。”女孩眨着明亮的眼睛,羡慕的看着童炎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