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棠笑:也许过两天就走,也许好几个月都不走。
寒山掌门闭门不出的这些年里,建京也发生了许多事,上一任皇帝因为被血盟会会主在日常饮食中下了毒,所以寿岁不长,自他死后,五公主李珂临危受命,战战兢兢地登基为帝,次年改元永宁,因为她一向在兄弟姐妹间的地位不高,为了保全自身,平日里行事足够小心谨慎,加上生母是江湖人,与武林的关系没那么疏远,最后居然硬着头皮做了下来。
为了表示拉拢与敬意,李珂把太尉的职位给了七星观陆清都,至于殿前侍卫统领这个跟皇帝安全息息相关的位置,派到了檀无栾师弟宗成罗的头上。
孟瑾棠微觉讶异:陆兄居然答应了?
檀无栾想了想,坦然道:他现在还不一定知道这事。
孟瑾棠闻言大笑。
自从传出寒山掌门在建京的消息后,时不时就有人前来拜会,但奇怪的是,本来还偶尔传出点消息的无情剑温飞琼,却彻底杳无踪迹,以维摩城少主与寒山派的关系,本不该迟迟不曾露面,令人不由怀疑,他是否在刻意躲避些什么。
*
孟瑾棠抵达建京时还是秋季,等天上开始下雪时,依旧没离开白枫坞,她偶然会去外头转转,比如西苑,此地自从那一年的都婆国大会开始,就被彻底封锁,但这等封锁,又如何拦得住江湖上的绝世高手。
雪花纷飞,等到地上的积雪没过鞋履时,西苑的山顶上,出现了一位白衣白剑的少年公子。
孟瑾棠转过身,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早知对方定会前来。
山巅之上,温飞琼凝望着面前一身青衣的寒山掌门,神色无限专注,半晌后微笑道:有劳孟掌门久候,我来送掌门最后一程。
话音方落,他先一步拔出了笛中玉白色的短剑。
——每一个绝顶高手都与旁人不同,谁也不知道,寒山掌门究竟走上了一条怎样的路。
山风吹得孟瑾棠的青衣猎猎欲飞,看起来似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唯有境界相若之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宁静悠远之意。
细小的树枝轻轻颤抖,显得有些伶仃。
淡淡的白影在风中摇曳,碎雪中,一朵花将落未落,显得有些寂寞。
温飞琼用握笛的姿态轻轻握着剑,他微微仰起头,花影落在眼中,又转瞬被一道剑光所覆盖。
剑光亮起的同时,他已是人影不见。
剑气横空,刹那间,温飞琼心中划过道法自然四个大字,孟瑾棠比他出手时还晚了一分,但所出每一剑的剑势都暗合天地轨迹。
温飞琼从对方的剑势中,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这并非是孟瑾棠性情冷酷,而是她剑意彻底融合在了风雪之中,
山巅上雪雾流淌,像是一阵氤氲的剑光。
天上的云幕似乎越来越低,就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温飞琼感觉自己不是在与人战斗,而是是在于此方天地战斗,周围每一点风雪叶花木石都是一道剑影。
玉白色的短剑横空而过,仿佛是自黄昏中凝结而出的一点幻影,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惆怅又温柔的剑光。
这一套剑法名为《春秋》,统共只有四招。
迟暮,蹉跎,荏苒,消磨。
由人间入天地,由天地返江湖
在这一刻,温飞琼感觉自己似乎无限接近了笛身上冢中白骨,剑上红尘的意蕴。
他以红尘对天地,终于逼出了孟瑾棠的身形。
温飞琼看清她人影的瞬间,也看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剑意。
若有旁人在侧,会觉得温飞琼有那么一瞬间曾彻底消散,直到此刻才又重新出现。
温飞琼剑走偏锋,冒险求进,手中剑光展动,一瞬之间,数十道剑影凝成一线,重重撞在周围绵密如长河的光幕之上。
寒山掌门手中的剑势依旧浩瀚无尽,似乎未受对手影响,但温飞琼感到原先被真气隔绝的碎雪重新拂在了自己的衣衫上,精神为之一振,仿佛一道新鲜的凉风吹进了沉闷的箱子当中。
剑气纵横,云海涌动,积雪被剑风带起,隐隐有了暴雪之势。
孟瑾棠心中并没有杀意,但对于温飞琼来说,却比他以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更为凶险。
——自己心境已然臻至圆满,每一剑递出,那种强烈浓郁的情绪,就似传递出了一分。
这对他而言,是毫无遗憾的一战。
剑光明灭闪烁,短剑连续生出数十种变化,向着剑幕中心急速突进,直到最后,温飞琼手中的短剑,终于架在了碧水驰之上。
弹指间,短剑已被震开,碧水驰行云流水般刺出,准确地抵在了温飞琼的心口,在触及对方衣衫的刹那,剑身上沛然莫之可御的巨力如潮水般退去,瞬息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那种锋锐的剑气,仍旧透入了维摩城少主的白衣。
一滴血从碧水驰上轻轻飘下,一朵血做的花,静静绽开在白色的积雪之中。
孟瑾棠一剑刺出时,与温飞琼相隔不过三尺,但她收剑时,已在十丈之外。
温飞琼半跪在雪中,以剑拄地,剑气牵动伤处,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掖州王的功力虽然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却依旧在他心口处留下了一点细小的伤痕。
一道阴影自上投下,温飞琼意识到,有人在他身上披上了一件翟云裘,又低声说了一句话。
西苑山巅处,那种令人望之生畏的剑气已然消散,但雪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风雪模糊了孟瑾棠青色的身影。
温飞琼仰起头,定定地望了过去,有一瞬间,他看见了孟瑾棠凝望过来的目光。
天地万物,还有自己,都在她的眼中。
大雪足足下了一夜才停,晨曦照在温飞琼身上,他的发丝与双肩处,都已覆上了一层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