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和神情是那样的温柔,好似从未被阴霾笼罩过。
燕氏看得一怔,等反应过来,看着她脸上的认真和与从前一样的笑容,沉默一瞬后还是抿了唇和李妈妈发话,“去喊他过来。”
李妈妈当即就应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和眼眶都有些发胀,她一边抬手擦了下眼角,一边噙着满脸的笑匆匆掀帘往外去传话,而坐在姜唯身边先前一直不曾说话的赵锦绣也轻轻松了口气,待被姜唯握住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
姜唯一向体察入微,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她主动开口,一来是不想让她们为难,何况……她也有些怀念那个少年了。她家中没有多余的兄弟姐妹,以至于她从小就把瑶瑶当妹妹看,与瑶瑶一道长大的谢池南,自然也被她认作弟弟。
她始终记得当初谢春行娶她的时候,那个如朝阳般的少年郎与瑶瑶站在一道,要春行好好对她,不然就让他好看。
那会听到少年稚言,她和春行都忍不住笑了。
她当初怎么就舍得对他说那样的话呢?姜唯长睫微颤,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明媚少女,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还好有瑶瑶,一切也都还来得及。
……
谢池南收到传话的时候,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做一把弓弩,弓弩很小,显然是给小孩用的,如今已经快成型了,可他看着这即将成型的弓弩,手里的动作却忽然慢了下来……便是做好了,这东西恐怕也送不出去。
又想到早间赵锦绣邀请他去嫂嫂那。
其实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偷偷去过那个院子,他知道谢回喜欢吃龙须酥,所以他每次回家都会偷偷买一些放在他的桌上。
“二公子。”
刚成为谢池南贴身小厮不久的薛乐从外走来。
看到坐在石凳上沉默寡言的少年,他还是有些害羞和怯懦,不是很敢直视他,便只是低着头同他禀道:“夫人喊您去她那吃饭。”
“知道了。”谢池南听到这话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当是赵锦绣说动母亲,便只是如常应一声。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把手中的弓弩和刻刀先放回屋子里,而后才走出院子。
去主院的一路,他的神色一直如常,直到走到母亲房前发现她院子里的下人今日明显情绪要比从前高涨激动许多,他微微皱眉,不解发生了什么。
到了门前,发现就连来迎接他的李妈妈也是神色激动。
“发生了什么?”
谢池南不由出声询问,心里想着难不成是赵锦绣又想了什么鬼点子?
李妈妈却只是笑看着他,没有解答。
谢池南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再问,只自顾自打帘进去,刚低头进去,他就听到一阵温婉的熟悉女声——
“阿南来了。”
那是与赵锦绣截然不同的声音。
谢池南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挺拔高大的身形却忽然僵在原地,他的手里还握着那块软布帘没有放下,头却不敢置信抬起,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而一旁,赵锦绣的笑容比从前还要明媚。
第40章 “他想要赵锦绣一直陪着……
看着眼前的情形, 谢池南僵站在原地,迟迟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时就连呼吸都忍不住收了起来, 直到胳膊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握住, 耳畔也跟着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池南,你是傻了吗?”
女声含着笑, 压着声,却又调皮地拖长尾音, 带着几分逗弄的趣味。
他才回过神。
循声看去,不知何时原本端坐在罗汉床上的明媚少女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她就那么俏生生地站着他面前,仰着头,抬着一双含笑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也让他从先前的迷惘和怀疑中抽身出来。他低着头,纤长浓密的眼睫安静地垂落在眼前,或许是这事太令他震惊了, 谢池南即使到现在还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赵锦绣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 她抿唇笑了下,也不多说, 只又抬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走,先进去, 吃饭了。”说完仍不见他动,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瞥他一眼,仿佛在笑他跟个傻子似的, 却还是主动牵起他的袖子带着他往前走。
谢池南觉得此时的自己真的像个傻子,他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嫂嫂这样称呼他,多年以前的话还在耳畔环绕,即使前不久赵锦绣已经和他说了嫂嫂让她带来的那些话,可他依旧不敢抱有一丝期待。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他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坎,无疑是对嫂嫂和小回的愧疚了。
爹娘这边,他尚且可以争取,可嫂嫂和小回那边,他却是连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都不敢。他始终记得在哥哥的灵前,嫂嫂一身素服抱着小回坐在椅子上的情形,永远温柔含笑的嫂嫂那日形如枯槁,双目无神,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而她怀中的小回更是哭个不停。
沉默寡言面色苍白的女人以及不住啼哭的婴孩,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记忆。
他如何能祈求他们的原谅?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们原谅?
可此时——
他心里曾经期盼过的那一幕竟然真的发生了。
谢池南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谁的缘故,他紧抿着薄唇,任赵锦绣像提着一个牵线木偶似的牵着他往里走,而他点漆目光看着她,从始至终都不曾移开过,他说不清此时是个什么心情,他只是看着少女沐浴在阳光底下的模样,看着她脸颊上从未消散的笑意,忽然想起从前做过的那些梦。
每次他做噩梦时,只要赵锦绣出现,他的噩梦就会结束,好似预示着她能替她扫除一切阴霾。
而如今——
他的赵锦绣真的替他扫除了一切的阴霾,她让他不再沉睡于噩梦之中,她让母亲慢慢地接受了他,她让他每次回来不再觉得孤寂冷清,她让他在面对大众时可以坦诚地说出自己过往的错误,也让嫂嫂走了出来并且重新接纳了他。
他的心下情绪不住翻滚,明明是那样的波涛汹涌,可看着那张恬静的侧脸,他那如拔山倒海般的情绪竟又奇异般地变成了潺潺流水,变得平静变得温和起来,他看着赵锦绣,又去看她牵着自己袖子的手,那只手白得恍如世上最好的羊脂玉,没有一丝瑕疵,就如她这个人,永远那么干净那么纯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在那忽如其来的一声声的心跳声中,看着眼前这样美好的赵锦绣,忽然反握住了她的胳膊。
这一幕细微的动作,满屋子的人都未曾察觉。
可赵锦绣身为当事人怎么可能没有发觉?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让谢池南瞬间回过神,他在赵锦绣疑惑的注视下连忙松手,微微蜷起的手指略有些不知所措地放在身体两侧,就连神色也破天荒地有些慌乱,先前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未来得及捕捉清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是忽然有些不敢和赵锦绣对视。他垂下眼帘,浓密卷翘的眼睫遮挡住眼睛,也恰好避开了和赵锦绣的注视,在少女轻声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也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回了她两字,“没事。”
“真没事?”
赵锦绣压着声,眉眼仍旧带着几分疑惑,见他低头不语,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看不清楚便也只当他是近乡情怯不敢去见嫂嫂,她就像是哄小孩似的,放软嗓音,轻声安抚他,“好啦,别怕,刚刚就是嫂嫂主动提议让你过来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