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人的时候永远是那么专注,谢池南便是块木头也能发现,何况他和木头从来搭不上边。
“看我做什么?”
他扭头去看赵锦绣,与她四目相对时,看到那里的专注和笑意,谢池南也不知怎得,心里竟蓦地一动,就像细小的石子砸进湖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只一下就不见,但也的确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这让谢池南不禁皱了眉。
赵锦绣却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仍旧笑盈盈地,也不说,只拖长含笑的嗓音,“没什么呀。”
谢池南看她一眼,没说话,想到自己心里那说不清的悸动又抿了唇,只是见她手里还握着那块木雕,原本紧皱的眉眼倒是慢慢舒展开来,就连唇角也没忍住又往上翘了一些,少年郎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语气带着骄矜和自得,就差双手环胸睨她了,“行了,藏起来吧,堂堂一个郡主,倒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赵锦绣听出他话中的自得,略带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谢池南这人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不过这样拿着也的确不是回事,要是回头弄丢了,这地方乌漆嘛黑的找起来也麻烦。她便随了他的意,轻轻“哦”了一声,小心翼翼藏到了自己的荷包里,只是想到什么又和人提了一句,“那你过几日陪我出去一趟。”
“做什么?”
“燕姨的生辰礼物,我们不去买了?还有我来雍州,怎么着也得给生安他们寄点东西回去吧,正好我写了家信,回头买好让人一道送回去。”她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便打算让随行的侍从先回去一半,等日后她打算走了再给家中写信让他们来接。
谢池南没意见,点了点头,又听她说,“你再给我找个孔匠。”
“孔匠?”
他低眉看她,不大明白,“你要干嘛?”
“你给我的木雕呀,我打算让人给我钻个孔,这样就可以每天佩戴了。”她很喜欢谢池南送她的这份礼物,等钻好孔就可以每天系在腰上,走哪带哪,低头就能看到。
谢池南没想到她这么喜欢这份礼物,心头滚烫,唇畔的笑更是怎么也藏不住,正想调侃她几句让她好好夸他,只是一扫她的腰间却看到一块熟悉的玉佩。
笑意忽然顿住,剑眉也轻轻拧了起来,他长指微蜷,声音也低了一些,“怎么还带着?”
“什么?”
赵锦绣正装好木雕又把荷包的两根绳子一系,抬眼瞧见谢池南正盯着自己的腰间,便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瞧见腰间那块玉佩时,她脸上的笑意忽然也顿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戴着这块玉佩,或许是习惯了吧……
这是她濒死之际,唯一抓到的东西,也是她醒来时,手中牢牢握着的东西。
她的生命与这块玉佩息息相关。
更何况,她还没有找到她的救命恩人。
其实幼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淡了,很多事都已经记不清了,可她始终记得在那冰冷的水中,曾有一个人用双手牢牢抱着她,也记得耳边有那么一道声音——
“醒来,别睡。”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没有这么一道声音,或许赵锦绣早就放任自己陷于那深潭之中沉睡不醒了。
指腹轻触那冰凉的玉佩,赵锦绣唇畔轻弯,抬头瞧见谢池南抿着唇,还一脸不高兴地盯着她腰间那块玉佩,不由有些奇怪,“你干嘛?”
“……没什么。”谢池南撇过头。
可赵锦绣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他此时的情绪不对?稍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虽然小时候很多记忆都记不大清了,但有些记忆还是存在的,就比如知道她落水,谢池南在她床前待了好几天,谁劝都不走,她刚醒来那会,第一眼看到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谢池南。
从小就习惯欺负她的人,那天见她醒来却白着一张小脸,她还没开口,他就已经先把她抱住了。
她至今都能回忆起他抱着她时微微颤抖的身子。
想到那段时间谢池南总跟在她身后,几乎算得上是亦步亦趋了,后来她还听阿娘说,谢池南特地找人去学凫水,大冬天的也往水里扎。
赵锦绣的心里热热的,就像是被人灌入一阵暖流。待瞧见少年沉闷的脸,她更是忍不住抿唇笑了下,“谢池南。”她轻声喊他,见他不搭理她,便抬手轻轻戳了下他的胳膊,“不高兴了?”
少年没看她,只依旧看着前方,嗓音又沉又闷,“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因为某人觉得没有保护好我啊。”赵锦绣的尾音微微翘起,一双眼睛也跟猫儿似的往上翘着,她笑着宽慰处于自责中的谢池南,“好啦,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吗?”
谢池南终于肯扭头了。
他低眉看着她,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喉咙里也跟呛着什么似的,显得嗓音更加沉了,“可你差点就死了。”
他不高兴的不是因为赵锦绣一直记着她那个只见过一面甚至没看清脸的救命恩人,而是自责赵锦绣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的身边,那个时候的赵锦绣该有多害怕?该有多绝望?
她一定也喊过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出现去救她。
可他却因为她跟别人玩而和她生气。
谢池南不由捏紧了手指,
赵锦绣出事后,他请人教他凫水,他把赵锦绣那日一个人所感受过的也一一感受了,那种扑面而来的窒息、贯穿耳朵的水,让他喘不过气也睁不开眼,你甚至没有办法去对抗什么,就好像你拼命想向上挣扎,却还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拉着往更深处下沉。
就是因为他曾感受过,知道那种濒死的感觉,才更为自责。
“那次要不是我和你吵架,你也不会……”少年忽然垂下眼睫,嗓音轻不可闻,可那语气中的压抑和自责却让身旁的空气都变得凝重了几分。
那日是赵锦绣祖父的生辰。
赵锦绣打小就长得出挑,那日更是打扮得像观音座下的小仙女,几乎是一出现就被众人包围了,等谢池南到她家的时候,她都已经和人玩起了投壶,一堆和她同龄或是比她大的男孩子围在她身边献殷勤,他当下就有些不高兴了。
以至于后来赵锦绣来找他玩,他也不曾搭理她。
赵锦绣起初还不明白,甚至还跟在他身边得意洋洋说起自己投壶的战绩,他越听越心烦,最后直接丢下人就走了。他听到赵锦绣在身后喊他却没有止步也没有回头。
再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