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会还你的。”
费霓信了,犹疑着拿出五分硬币和一张粮票。
方穆扬抢过去,“你还有多少钱,都给我吧,等我姥姥回来我请你吃巧克力和奶油蛋糕好不好?”
“你还钱就行,不用请我吃东西。”
费霓也想多借给方穆扬点儿钱,毕竟他能还双倍,但她之前攒的钱都买了面包,面包又让方穆扬给吃了。她只能从爸妈那里想办法,她说中午饭不够吃,爸妈信了,每天给她五分钱和一两粮票,她把钱和粮票转送给方穆扬,收获一张欠条。
欠条越来越多,费霓心里越来越没底,她问方穆扬何时能还钱。
每次方穆扬都说:“快了,别着急。”
费霓担心方穆扬没还钱就饿死了,家里买了饼干,她不吃,偷偷用纸包了,吃午饭的时候递给方穆扬,方穆扬差点儿就着饼干和纸一块吃了。花卷吃一半,剩下的一半也给他带来。
一天,费霓给了方穆扬一毛钱,方穆扬问今天钱怎么多了。
费霓说有五分是她的电影票钱。
方穆扬说:“你真够意思。花钱看电影干什么,我带你们到我们院儿礼堂看免费电影。外面看不着的,你要想看我也能带你看。”
“什么时候能看呢?”
“下个礼拜天吧,我去你家找你。你家在哪儿?”
费霓说了一个地址。
到了约定那天,费霓特地换上了白衬衫蓝裙子,两根辫子用蓝底白点的蝴蝶结扎着,花书包里有妈妈给她买的话梅,她预备着看电影的时候和方穆扬一起分享。她决定不再要他双倍还钱了,借多少还多少就行。可她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他。第二天才知道方穆扬把之前的承诺豪爽地忘记了。费霓发誓不管方穆扬如何请求她,她都不再借钱和粮票给方穆扬,让他买螺丝转烧饼。可方穆扬并没给费霓这个机会,他的画获了奖,他又和父母恢复了友好关系,不用住校,可以天天回家吃饭;最重要的是他的姥姥回来了,他又可以吃到面包房里法国师傅做的糕点,哪里稀罕她的螺丝转儿烧饼。
他不仅双倍还了费霓的钱,还给了她满满一个牛皮纸袋子,里面装的都是巧克力和糖果。
费霓没要他的巧克力和糖果,虽然她也很想让自己家人尝尝。
费霓看着到手的钱和粮票,对着方穆扬挤出一个笑容:“下次,你要借钱,还可以找我。还我两倍钱,其他的我都不要。”
费霓拿着钱和粮票进到副食店买了五只维生素面包,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她,一人一个,付账的时候费霓很是豪气。
五只面包把费霓的花书包都要撑破了,到了家,她把面包从书包里翻出来,放在餐桌上。为防家人给她留着以后吃,她把包面包的蜡纸都撕了,将面包放在碟子里。
费霓并没说自己放贷的事,她只说钱是自己攒的。
她的家人听了都很心疼,能攒这么多钱意味着费霓一分零花钱都没花过,这么热的天连小豆冰棍都没吃过一根。但费霓把包装都撕了,他们也只能享受费霓买的面包。
费霓看着家人吃自己赚来的面包,很是满足。
方穆扬之后还请费霓去自己姥姥家吃水果奶油蛋糕,费霓拒绝了。她心里还有点儿失落,这人估计是不会再跟自己借钱买螺丝转儿烧饼了,她去哪儿赚两倍利呢?
第8章
费霓不是方穆扬,要想看电影,必须得买票。费霓经常会花上五分钱买张电影票看苏联人、匈牙利人以及中国各个地方的人都在过什么生活,除了书,她只能靠电影了解世界。
她二姐和姐夫是青梅竹马,两家离着不远,两人经常玩在一块,等到二姐上初中,这份交情有增无减,未来姐夫请姐姐看电影,费霓怕姐姐被人拐了去,非要一起去看,别人看电影,费霓看着自己的姐姐,黑咕隆咚的影院,费霓一双眼睛很亮,眼看着姐姐旁边的男生伸出手覆盖在自己姐姐手上,费霓立即伸手去赶。那段时间,费霓像盯贼一样盯着未来姐夫,他越是拿冰棍糖果来腐蚀她,费霓越是觉得他对自己的姐姐不安好心。
不过也有看电影看出神的时候,姐姐被她忘到了一边,出了电影院只记得里面的吉他。她也想像电影里的主角一样拥有一把吉他。
她知道自己买不起新的,直奔信托商店,里面最便宜的一把吉他也要十五块。十五块钱,一天攒五分钱,三百天才能攒够。
这之后,每天吃午饭,费霓就把目光瞄向方穆扬,他现在不住校了,一天只需要在学校吃一顿饭。费霓想,他只要吃得不好她就有赚钱的希望。可她每次看他,他不是在跟人分享鱼罐头,就是在吃法国师傅或者广东师傅苏州师傅做的点心,他大概嫌北方的点心太糙了,从不吃豌豆黄之类的。方穆扬也注意到了她,问她要不要吃点心。费霓摇了摇头,咬了一口窝头,就着蔬菜粥喝下去,黯然神伤。
费霓以为赚不到方穆扬的钱了,结果他又来找她,有偿雇佣她编一只镯子,跟她手腕上一模一样的,不,颜色不能一样,他要蓝色的。
费霓手腕上的镯子是她用白色塑料丝编的,还挂了三个银铃铛。她给自己姐姐也编了一只。
“你要它干什么呢?”虽然费霓想赚方穆扬的钱,但她还是建议他最好不要带这个,一个男孩子带这种东西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
“送给一个女孩儿,和咱们差不多大。”
“好吧,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方穆扬说了一个数字,费霓没想到他这样大方,很干脆地同意了。
她又想了想说:“我给你编两个颜色的吧,白色和蓝色拧在一起,比我戴的这个好看。”
费霓买了蓝白两色塑料丝,一有时间就编,很快就编好了,两股颜色的塑料丝混在一起,果然比费霓之前戴的好看。
这次方穆扬没有拖欠费霓的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费霓拿着钱思考还差多少才能买一把旧吉他。
“你要不送她一对吧,我再给你编一只。”
方穆扬拒绝了费霓的提议:“一对就太俗了。”
“要不你送你妈妈一只?”
“这种东西不适合她。”
“好吧。”费霓认定无法再和方穆扬做成一笔生意,但仍不忘说,“你要还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编。”
过了几天,方穆扬请班里所有同学到他姥姥家做客,费霓作为班里同学之一,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也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了。
方穆扬的姥姥是个很热情的人,她特地从法国面包房叫了两只很大的水果奶油蛋糕请外孙的同学吃,每一只盛蛋糕的碟子都是细腻的白瓷,叉子亮得可以照见人的影子,费霓并不知道那些叉子都是银器,她只注意到盘子里的蛋糕,奶油入口即化,可费霓一点儿都不舍得它化,她闭上嘴巴回味。她坐在一张丝绒椅子上,和同学围坐一张长桌,桌子上摆着一只很大的花瓶,颜色复杂却和谐,里面的切花并不是出自某个市场,而是来自家里的花园。费霓的塑料凉鞋踩在手织地毯上,抬头是巨大的水晶吊灯,落地电唱机里不知道哪个国家的儿童在合唱,和费霓在合唱团唱的曲子完全两样。
姥姥对外孙的同学很大方,为了让大家消暑,特地让人送来了冰淇淋给他们吃。费霓恰巧被遗忘了,但她没说,她觉得在别人家主动要东西吃不好。
她表现得确实像对冰淇淋无动于衷,她在家,不仅要抑制胃里的馋虫,还要控制眼馋。因为家里人都惯着她,看见她爱吃的,都先紧着她吃。渐渐地,她养成了习惯,一个东西,不管多想吃,也绝不多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