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演技真好。”
对沈稚来说,这样的评价,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一连串隐藏着愤怒与焦躁的“卡”声后,导演气急败坏地入镜转了好几圈,手臂上下挥动了几次,好不容易终于把坏情绪按捺下去,换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吃奶的力气和颜悦色:“小诗啊,昨天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吧?”
年轻貌美的女明星斜倚在躺椅上,在助理帮忙将防晒霜擦到手臂上时轻声哼哼着,听到导演的询问,勉为其难把空调扇放下来,娇滴滴地说:“看到了呀!”
“那怎么不回复呢?”导演双手抱住胸口。
“噢!我没回复吗?那肯定是不小心忘记啦!”有趣的是,不会演戏的人却很会说谎。
导演深呼吸,紧接着问:“小诗,你是不是没有背台词?”
一听这话,上一秒钟还要死不断气、抱怨着浑身上下疼的周语诗猛地挺直了背,很认真地说:“我背了呀!”
事已至此,沈稚已经对短时间内继续拍摄不抱希望,索性走进助理的伞里,低着头默记机位。
导演说:“你怎么——”
周语诗当即打断,将先机和上风通通收入囊中、占为己有:“要是我没背,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导演,你可以教育我,但不能冤枉我呀!”
导演终究还是有导演的尊严。就算他当一把手的经验不是那么充分,也跟着前辈奔波了那么多年。
他据理力争:“不是,小诗,我们这是有年代背景的。剧本上是‘岂非当由我做主’,你说的是‘就应该是我说了算’;剧本上是‘家父特意关照过不许乱嚼舌’,你说的是‘爸爸说了不要乱说话’;剧本上是‘无感我思使余悲’,这句《凤求凰》,你直接给漏掉了。这怎么能行?”
明明是有些滑稽的一幕,然而,各门各类的工作人员却没有哪一个露出笑来的。
毕竟,就为了这短短一场,大家已经在太阳底下耗了一下午了。
而适才真正面对这几句台词的沈稚正在走神,助理则面无表情地替她擦着汗。
导演沉默了一会儿。
场地也好,设备也罢,租赁的预算早就订好了,还有工作人员的工资、演员的日程安排,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拍摄是耽搁不起的。
作为影视作品的制作人员,最可恨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拍的片质量往下滑。
而且还无能为力。
只能在这个角色的配音上扣分了。
周语诗是投资商塞进来的,打不得,骂不得,还从第五集 一直演到第五十集,想想就让人吐血。
拍摄即将再度开启。
沈稚走上去。
周语诗也起身,一不小心,果汁罐一歪,些许撒到了裙角上。
《清梦》尊重历史史实,在考据上遵循完美主义,服装都是特意定做的,主要角色的每一件都价格高昂。
眼下的戏份里沈稚的角色是新寡,周语诗的角色是家中的庶女,两个人穿的都是丧服。
一片雪白的服装搭配绿色的糖渍,既显眼,又特别,好像准备去参加万圣节派对。
快叫镜头背后的大兄弟和好姐姐们气喷火了。
“也没事吧?”周语诗的经纪人走上前来,大大方方地说,“不是有人服装跟她是同一制的?换一件就好了。”
“这——”服装助理出声。
哪里有完全一样的服装,还得现场操针线现场改。
然而却被导演脸色铁青地告知:“去吧。”
他眼神里有抚慰。
他也无可奈何。能怎么办呢?事后要求赔偿吧。眼前的戏总该拍下去。
最重要的是,视线转移,还是忧心忡忡地落到沈稚身上。
沈稚好歹也是准一线女演员,良宜一姐,实力派。履历里随便挑一部,都稳稳当当是商业艺术双成功的作品。
她本来就是看在人情上才降低酬劳接的戏。
现在还遇上这种搭戏的。
导演焦灼到极点,正踌躇着,却发现沈稚朝这边看过来。
她微笑了一下。
素衣、黑发,外加丧夫后略显颓废、楚楚可怜的妆容,沈稚驾驭得恰如其分。
她很坦然地说:“大家都不容易,那就再歇一会儿吧。”
一点也不生气,好像没有丝毫困扰的样子。
没有谁想被卷进这种局面。
沈稚很清楚。
看到周语诗,她总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猴年马月拍戏时挨过的耳光、泡过的冷水、心里感受过的悲伤。
而当初那个让她受这种委屈的女主演,如今早已消失在人海,不知道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