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奶奶的“清霞小卖部”开幕的那天,他为父亲还有赵叔叔拍下的合影。照片上老爸和赵叔叔穿着一黑一白两套定制西装,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是男人在最好的年岁里最好的模样。
而这张照片的隔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相框,里面是父亲五十大寿那天他和他在南京路王开照相馆的合影,但是父亲的身边除了自己,还多了赵叔叔和范侠。
两个人的照片,变成了四个人。
老爸活了,老爸他真的活了!
宁小北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脸,无法抑制的狂喜让他放声大哭。
“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范侠惶恐跑了过来,双手搭在宁小北不住颤抖的肩膀上。
话音未落,一双滚烫的唇贴了上来,携着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整整过了十六年的思念。
排山倒海,丘峦崩摧,熏神染骨,没入骨髓。
范侠只是一愣,便毫不犹豫地回应了起来。
房门外,两位戴着口罩的老人慢悠悠地下了电梯,沿着走廊走来。
“建国我跟你说,小侠他就是小题大做,我现在又不是开不了车,还需要他们去接你?我一个人就把你接回来了。要我说这次你就跟我一块搬回筒子楼,我听说工人新村要加装电梯了,以后住起来更加方便了。”
赵景闻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保持多年的板寸头虽被染上了霜色,但容貌依然俊秀,精神颇佳,是个帅气的老爷爷。
七八只白鸽扑棱着翅膀从高楼的窗外飞过,绑在鸽尾上的哨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根翎羽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房间内吻得难分难舍的两人的肩膀上。
“小北,小侠,我们回来了。”
为了给两个孩子们一个惊喜,两个老顽童悄无声息地推门,却意外撞见了眼前的一幕……
“范侠!”
赵景闻大喝一声,手中拎着的行李袋落在了地上。
我的鸡毛掸子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搓搓手,就,不好意思,番外第一篇没来得及写完,今天只有一更了。大闸蟹吃多了狂跑肚子。猛虎落地磕头!我保证明天一定有甜甜的小饼干!我发誓!
d3创意园区是不存在的,现实存在的苏州河边的艺术创意园区是位于莫干山50号的m50艺术园。这里曾经是上海市第十二毛纺厂,我妈妈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我童年的乐园。感谢老厂长的奔走,让它避免了被拆毁的命运,现在依然散发着活力。大学毕业后,我换了几次工作,居然阴差阳错地在m50里也工作了几个月。
因为疫情的关系,今年不怎么能出门旅游,秋天刚来的时候带着妈妈回去老厂房参观,然后我妈很激动地说。澡堂已经不是原来的澡堂,但厕所还是原来的厕所,哈哈哈……这就是这篇文章灵感的来源了,纪念那些回不去的老弄堂和老建筑,还有父辈们火红的80年代的青春岁月。
明天开始就是番外篇啦,这次番外多多哦~~顾老师,阳阳,奶奶,老赵和爸爸都会展开说说。明天见!
第102章 我的苏州小官人 一
苏州河, 上海的母亲河,学名叫做“吴淞江”。苏州吴江一路往东,途径昆山、嘉定, 最终奔流到了黄浦江。
苏州河上一共有三十一座桥,外白渡桥是她的最后一站。
1856年外国人威尔斯在河上建立“威尔斯桥”, 过桥的外国人和外国车一律免费,而华人则要按照人头收税。经过华人同胞的一番斗争,在二十年后的1876年,威尔斯于原来的浮桥近侧搭建木桥, 供人免费同行。因为不要钱, 所以被称为“白渡桥”。光绪32年,租界工部局在河上另建一间钢桥,沿用至今, 就是大名鼎鼎的“外白渡桥”。(注释1)
过了外白渡桥, 苏州河就并入了黄浦江,从此江流入海,一泻千里, 浩浩荡荡。
如果说苏州河是上海人的母亲, 黄浦江是上海人的灵魂,那么苏州河上的那一座座或是木制, 或是石制, 或是钢制的桥梁,就是沪人心中一座座地堡垒, 是家园的守望。
离家足有五年的赵景闻,终于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堡垒中。
不过代价也是沉重的——父亲没了。
赵景闻家住在苏州河长寿路桥附近的长乐坊。在工人新村出现之前, 除了有钱人家住的大别墅, 一般上海人都住在所谓“里弄坊邨”里。
其中住宅条件最最“推板(差)”那就是“弄”了, 就是所谓的棚户区。早年淮河发大水,江上人家撑着小船、舢板逃命。逃到上海苏州河湾,河水平缓下来,于是就在此地安营扎寨。
这里压根谈不上什么建筑规划,就用自己木板搭建起房子,抢到多大地方就搭多大地方,抢不过别人就螺蛳壳里做道场。最初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体力劳动者,倒马桶的,拉黄包车的,十六铺码头上扛大包的……
数量最多的就是“里”,好比北京所谓“胡同”。上海有多少个“里”谁也说不清楚,建德里,明德里,龙昌里……成千上万,仿佛棋盘上的星子一般洋洋洒洒。此处住的也都是底层人民,小裁缝,小职员,跑街先生。又或者解放前的舞|女,掮客,包打听。旧电影《马路天使》里赵丹和周璇住的就是“里”。里和里之间道路逼仄,只有自行车和黄包车可以进来。
稍微高级一点是“坊”,比如淮海路的淮海坊,大木桥的田子坊。房子面积大,早年甚至配有佣人房,楼和楼之间能进小汽车,住的多是是中等以上人家。
再高级点的就是“邨”了,别看名字叫做“邨”,和乡下农村可不一样,都是独门独弄的老洋房,市内联排别墅,后来都成了保护建筑,名人故居。
赵景闻家里在长乐坊,可见条件还是不错的。
他家祖籍宁波,父母都是宁波人。
都说十个宁波人里至少有九个人在上海有亲戚,这话一点没错。其实上海话里的“阿拉”最早是宁波话,被上海人拿去用了,渐渐地就变成了上海特产了。
不过宁波人不在乎。宁波人大气,爽快,讲起话来乓乓响,一言九鼎。唾沫落到地上,就是一根钉子。
在上海有一句俗语,叫做“宁愿听苏州人吵架,不要听宁波人讲情话”。因为苏州话和上海话一样属于吴侬软语。这两地的人,再加上无锡人,说起话来,就像是苏州网师园里的一池子春水,又软,又糯,又嗲。女孩子一开口,那真是要让人酥到骨头里去。
不说别的,就说过去长三堂子,苏州姑娘的身价也是要稍微高一点的。人家一开口就是“奴有一段情,唱拔拉诸公听……”,而不是张嘴就“辣你妈妈不开花,开起花来结冬瓜”的武腔,好像下一刻就要拿出家伙什来,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宁波人在上海一般做生意,或者做裁缝的多。宁波裁缝又被称为“红帮裁缝”。赵景闻的外公就是红帮裁缝,到了他姆妈沈春梅这一代,也还是给人做衣服。因为专门做女人的衣服,又被称作“女红手”。他外公因为只做男人西装,所以是“男红手”。
沈春梅十四岁开始在自家店里帮忙,十八岁顶门立户有了自己专属的缝纫机。和外公两个一起,一个做男人西装,一个做女人旗袍袄子,把小店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据说年底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可以赚一小碗的黄金戒指。
赵景闻的姆妈从做姑娘的时候开始,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爱好,有了钱就去南京路上“老凤祥”买一只戒指,或是黄金的,或是开宝的,也有火油钻的。她买是买了,但是干活的时候不能带,只好往家里的碗橱里一扔。扔啊扔啊,就积攒了一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