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北走到书架边,隔着玻璃触摸黑白的照片。
每一条皱纹,每一根花白的头发都是宁小北熟悉的模样,此时却似乎越看越陌生了。
“要是我早点发觉的话,老爸你和赵叔叔就不用瞒得那么辛苦了吧……”
他从“梦境世界”里挣脱出来,心情也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了浓浓的自责。
他以为,他去那边,是为了改变一切,改变父亲原本因他而不幸的命运。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宁建国开心,顺心。
结果他压根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一直被哄着的那个人。
“现实世界”里,老爸和赵叔叔为了不让他知道他们的情感,哄了他一辈子。
“梦境世界”里,又因为他提出了“想要新妈妈”的要求,宁建国同志居然去求王阿姨,特意带着他外出郊游,就是为了圆他的梦想。
“老爸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甚至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不管是在哪里,永远都是父亲千方百计地在顺着他,哄着他。这让他愈发地无地自容起来。
他回来“现实世界”后不久,立即用微信和常乐蕴联系了一下。
方才知道,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原来王阿姨后来嫁给了住在原先工人新村四楼的赵大辉叔叔,而不是楼下的赵景闻。
对于这个住在四楼的“赵叔叔”,宁小北在一番绞尽脑汁之后,终于从记忆的最深处打捞出了一个身材中等,其貌不扬,带着黑框大眼镜,穿了一身灰扑扑人民服,差不多一个农村干部的形象的男人。
这人据说是本区文化馆的职工,南汇人本地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不说,会吹笛子还能弹一手好琵琶。
宁小北把脑袋都想穿了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用上海话说,属于“老得烧不酥”的“出土文物”,是怎么和做外贸生意,讲两门外语,浑身透着洋气的王伊红阿姨配到一起的。
哪怕是大蒜味的卡布奇诺,都比他们来的和谐吧?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误会了,就像是宁建国说的一样,他和赵叔叔人家一个都看不上,王阿姨有自己喜欢的人。
回到现实世界几天了,宁小北还是提不起勇气“穿”回去,更没脸去面对现实世界的赵叔叔和范侠。
坐了一会儿,宁小北抓起车钥匙,决定去一个地方。
今天是周三,工作的下午阳光不错,小区绿化带里有不少带着孩子散步的老年人。
这个城市的育儿成本太过沉重,一般都是老人家替子女代管第三代。只见一路走来都是老的老,小的小,暮气沉沉中又带着几分生机盎然。
宁小北按照记忆里的线路,来到了位于苏州河北岸的那个他在“现实世界”里理论上并没有到过的地方——工人新村筒子楼。
这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建成的老式楼房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多年的房龄了,和“梦境世界”里比起来,现在的筒子楼真是残破了不少。灰色的墙体上斑驳一片,先后加装的空调外机像是一个个扎眼的补丁打在墙壁上,东一块西一块,又像是狗皮膏药。
楼下的小广场此时已经被改成了附近几栋楼公用的停车场。和上海所有的居民小区一样,别看房子各种破烂,楼下停着的车子倒是什么牌子都有,从比亚迪五菱到宝马奥迪雪佛兰,无所不包。
毕竟这几栋大楼破归破,现在这里可是名副其实的市中心黄金地段,紧邻苏州河,是名副其实的“河景房”。从这开车到外滩也不过十五分钟,楼下不远处就是地铁站,生活便利,所以每平方米的房价已经是十万元起跳了。
宁小北站在楼下观望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在“梦境世界”里所住的316室和宁叔叔家的216室都是大门紧闭,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人住在里头。走廊里照例还是和过去一样,放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分不清是谁家的物件。
这筒子楼一楼的两个大门现在都安装了防盗大门,宁小北没有感应钥匙随意进出不得,无奈之下只好转身离开。
“boss……”
他正准备发动车子离开,忽见一辆熟悉的腾辉滑到自己车驾旁。
一个小女孩奔着印有某知名私立小学校名的小书包从车上跳了下来,跟着从驾驶座上走下的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不就是自己的boss卓雨杭么?
“阿兹……不,小北?”
卓雨杭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宁小北,不由得愣了一下。
“爸爸,他是谁啊?”
宁小北低下头,见那小姑娘大约八九岁的样子,生的伶俐。可那副骄傲的小表情,可不是和“梦境世界”里在大饭店后花园见到的童年版“小杭杭”一模一样么。
“他是爸爸的同事,叫‘叔叔’。”
卓雨杭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一脸慈爱地说道,“这是我的女儿,卓娅。今年小学二年级了。”
小女孩倒是比他爸爸小时候讨人喜欢,不卑不亢地叫人后,很识趣地一个人跑到一旁的小区健身器材区去玩了起来,不打扰大人说话。
“boss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家不是住在郊区大别墅么?
“哦,我丈人就住在后面那栋楼。今天是校园亲子日,就上半天课,我参加完活动送女儿过来她外婆家。”
卓雨杭指了指再后面那栋楼。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家以前住这里,就那三楼那间。”
宁小北说着,指了指楼上,“在家突然想到了我爸,就回来看看。”
“抱歉……”
提起宁小北的父亲,卓雨杭一脸愧疚地说道,“之前在办公室,我实在是太过分了。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反省……之前是我的错,而且错得离谱。其实我也想过要和你再找个机会当面谈谈,不过一直怕打扰到你,所以那么多天了,连电话都不敢打一个。”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