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知是否蕴含了咒力,百鬼丸只觉得自己的双臂不受控制的抬起,猛地勾住了狗卷棘的脖颈,五指张开,插入那头已经长过耳朵的发丝里,骤然缩紧。狗卷棘被攥轻哼一声,头皮一阵刺痛,却只是无声的继续笑,将脸颊贴在百鬼丸已经开始涨红的面上,感受着对方微乱的呼吸。
指尖从触感陌生极了,双臂环绕的感觉也陌生,怀抱中微热的体温透过薄薄一层的和服袖摆传进皮肤里,让百鬼丸眼前乱杂无章的猩红色被击破,只有明亮的光点在跳跃着,破开了百鬼丸自斩杀过醍醐景光以来,被束缚的茧。
他,拥抱了狗卷棘。
这个想法一出现,百鬼丸的呼吸就又乱了两分,他不知道这个拥抱的意味到底代表了什么。
狗卷棘经常拥抱百鬼丸,在任何时候,似乎只要狗卷棘可以,他就会张开双臂将百鬼丸揽入怀中,百鬼丸的回应也总是顺从的用额头蹭蹭对方的肩膀。
没有双臂的百鬼丸是无法拥抱的,所有也从未体会过拥抱的感觉。
双臂下的触感温热,凌乱的呼吸打在耳侧,百鬼丸将心眼闭上,全身心都交给了他尚且稚嫩的感官。双臂不断收紧的感觉让怀里的人一点一点无法躲避的与身体贴合,手掌下掌控的,耳边回荡的,血液自耳膜处奔腾而过,只有心脏敲击在一处时,几乎完全重合的声响。着一切让百鬼丸欲罢不能。
那亲手砍掉醍醐景光头颅时,宛若付骨之疽的黏腻感似乎在这个拥抱之中融化,最后只留下了鼻翼间淡淡的血腥气,本应该让人恐惧的气味经过熟悉体温的烘烤,也变得舒适起来。
百鬼丸只觉得刚清醒不就的五感再一次陷入昏沉,他又有些困倦了。
睡吧。狗卷棘低着头,任由百鬼丸攥着发丝的手失力,滑落在怀抱里,他便顺着力道,将百鬼丸的双臂也圈进了怀里,一用力,便将人囫囵个的抱起,抱孩子似的,一只手还顺了顺百鬼丸的后背:睡吧。
睡吧。
睡醒之后,我们就回家。
*
醍醐景光之死短短半天之内就传遍了醍醐国,即使多宝丸及时上位,成为了醍醐国主,但醍醐国内部依旧动荡不安,不仅仅是民众恐慌,就连醍醐国的官员也陷入了混乱。
短短半天之内,本就出现混乱的治安,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混沌当中,就连原本不见乱民的主城,都开始出现逃亡的苦民,朝仓早就在等待一个机会,原本就藏在暗处包围的士兵更是一具出动,趁着醍醐国换国主的空挡,一并吞并了好几个城池。
于是,更多的难民涌入主城区。
之前市井繁荣仿佛浮光泡影,半天的时间,就再也看不见了。
多宝丸的魄力不够,即使召集了许多官兵,也没能压下动乱,魔神殿的魔神雕像已经全部碎裂,仅剩的魔神此刻正立在多宝丸身边,笑眯眯的提醒他,醍醐国动乱的最大原因还是魔神之子。
我可爱的多宝丸。真人看着多宝丸眼底的青黑,又看了看对方惨淡的脸色,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嗤笑,在多宝丸瞪过来的时候,又赶紧捂着脸,虚伪的要命:多宝丸,百鬼丸杀父弑母,又开始对着这个国家耀武扬威,咱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百鬼丸哦,你不要在在意朝仓了。
他笑嘻嘻凑近,指了指多宝丸眼前的地图:你看,朝仓离咱们还有这么远,不如早点收拾了百鬼丸,把他在献祭给我魔神殿,这样的话,还用得着担心小小的朝仓吗?
多宝丸脸色阴沉的看着真人指尖指向的方向,咬紧牙关,怒声道:那个罪人!
来人!
数百名醍醐士兵被召集,朝着朝仓军队相反的方向进军,其中包括了醍醐国新任国主。
收到密报的朝仓军官满脸迷茫的看着密报:???
不是,这个醍醐军队是不是搞反了??
属下凑上来小声嘀咕:不管是不是搞反了,咱们打咱们的?
朝仓军官点点头,还是看着密报,只觉得唏嘘:这一任醍醐国主,不会是跑了吧?
说罢,他自己都笑,朝仓目前正面对战还是比不过醍醐的。
这么想着,他摇了摇头,对着手下吩咐:都注意着点,小心醍醐国陷阱!
另一边。
狗卷棘并没有将醍醐景光的死亡放进心里,这些日子的布局已经被这一次的突然事件摆上了明面,醍醐景光的死亡,也只是醍醐国灭亡的一个小小的催化剂罢了。
狗卷棘想,多罗罗那孩子和缝夫人关系不错,虽然他无法将缝夫人真正的放在百鬼丸母亲的位置,也无法对缝夫人释怀,但他同样不能代替、也不能越过百鬼丸对缝夫人的进行什么否定,对方是百鬼丸一直未曾拥有过的血亲。
所以,狗卷棘决定在一切开始之前,现将多罗罗与缝夫人送到远离醍醐国的小村子里,他们身上还剩下不少钱,足以那两人过活。
多罗罗与缝夫人两个人生活,应该也不错。
狗卷棘这么想着,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他抱着如同婴儿般蜷睡着的百鬼丸,按照记忆里的小路朝着破庙走,突然,他的视线定格。
在几百米开外,应该是破庙的地方,滚滚黑烟直冲天际,红色的跳跃着的火焰舔舐着破败的建筑,狗卷棘鼻尖微动,便嗅到了隐藏在烟油之下淡淡的血腥气。
一个及其不妙的想法瞬间冲进狗卷棘的脑海里,让他脸上的血色褪尽!
棘?冲鼻的烟油味自然也将百鬼丸呛醒,他的头埋在狗卷棘的脖颈处,餍足的蹭了蹭,才慢悠悠抬起头,狗卷棘全身僵硬,下意识转身想带着百鬼丸跑!
却到底晚了一步。
百鬼丸的身体逐渐僵硬,心眼看到的画面要比狗卷棘看到的多,在一片跳动着的火焰之中,静静蜷缩着一个与他有着相似纹路的淡绿色人形。
那是一具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尸体。
缝夫人。
那是缝夫人。
狗卷棘嘴唇动了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哪怕是咒言也好,可喉咙好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点气音也发不出。他怔怔的、眼眶通红的看着一动不动的百鬼丸,对方灰褐色的眸子明明只是两颗死气沉沉的木珠,狗卷棘却从之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母亲。百鬼丸嘴唇翕动,清哑的气音从他的唇齿间泄漏出来,风一吹,什么都不剩。
母亲。百鬼丸又说了一句,这一次,狗卷棘听清了,听的很清楚。
这里面,有百鬼丸的母亲。
狗卷棘心里那仅剩一点的侥幸也散尽,他从不会质疑百鬼丸的世界,百鬼丸在里面看到了缝夫人。
缝夫人,就留在了里面。
百鬼丸只觉得四肢一阵酸疼,紧接着就是心脏。
好疼。
心脏好疼。
心眼的世界里无数深浅的绿色迸溅着,吞噬起里面的那个人形轮廓,他仿佛听到了有人在他耳边呢喃着什么,但百鬼丸又没有听清。
他是不是应该进去。
应该将母亲抱出来?
百鬼丸这样想,可四肢却像是被冰锥钉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他脸上本就惨淡的血色,这一回,什么都不剩了。
百鬼丸的手指痉挛似的颤了颤。
狗卷棘看着这样的百鬼丸,从心底蔓延出浓郁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痛苦,他不知道百鬼丸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只觉得痛苦,仿佛一颗硕大的,谁也逃不脱躲不掉的悲哀将他们二人兜头罩住,他们注定的,不论怎么挣扎也终究跑不掉的悲哀命运。
就好像百鬼丸注定要承担这一切。
像是天授。
无可躲避,无法避免。
狗卷棘咬着牙,将僵硬的百鬼丸方向,拧眉看了眼还在燃烧的破庙。
他要进去,把缝夫人的尸体,给百鬼丸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