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皱了皱眉,事实如此,卫苏既然没有争取陶家的名额,那就只能靠自己。但是这何其难?
他不忍心卫苏失望,沉声道:“你可有把握,如果……如果……,我去求求先生,让他破例收你入学。”
荀祁筷子上夹的菜掉在桌上也浑然不觉,他从未听秦湛如此,竟然如此低声下气,还要用自己的身份为这人谋?
然而,卫苏笑着拒绝,“那倒不必,颍阳学宫之中将来必有我卫苏之名,你们等着吧。”
“哟!这么狂妄?”荀祁却是不相信卫苏的话,“如果我们出面,或许你还能有一丝机会,如若不然,你可别后悔啊。”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卫苏摇摇头,“如果不是以自己的本事进颍阳学宫,那么不进也罢。”
卫苏自有自己的坚持,他是有点子文人的清高傲骨的。只是曾经他的那点傲骨最终被磨平,他最讨厌的是人情世故圆滑,却不得不被这样的大染缸染透,时常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不想重活这辈子还这般随波逐流,被世俗同化。说他狂妄也好,谦逊也罢,那都是他卫苏,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此次不过是尽力一博罢了,就算失败了,也能一蓑烟雨任平生,自此隐逸山林,几亩薄田,山中鸟兽为伴,足矣。
这话一出,秦湛却是捏紧了手中的筷子,不知为何,他想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将来就永远都见不到眼前这人了。
他眉心紧皱,不想有这样的结果。卫苏能进颍阳学宫,他们同窗求学一起进步。在将来,这青葱岁月必将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第28章
知道他们也是一片好意。他们之前素未谋面,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租客,他们竟也能为自己着想。卫苏怎能不受感动?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在此谢过。我却不愿意此生留下憾事,我自问心无愧也就是了。”卫苏坦坦荡荡。
荀祁与秦湛互看一眼, 对卫苏生了一股敬重来。当今世道, 一个庶民, 眼看着眼前的康庄大道却不愿意走捷径。反而要凭借自己的本事, 可单凭自己, 想要改变身份是何等艰难?
卫苏意已决,荀祁不便再劝, 只能转变话题, “诸子百家,不知卫公子所习为何?”
他也是想看看卫苏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 既然狂妄那就应该有狂妄的资本, 否则,就成了夜郎自大了。
卫苏一只手撑着下颌, 一只手摩挲着杯沿, 轻轻一笑,自有一股春意盎漾。他似乎思索了一会,眉心微蹙,嗯, 选择有些困难。只能说道:“嗯, 诸子百家,应该说都有涉猎吧。”
“嗬!”荀祁手中的杯子一个没拿稳, 砰地摔在桌上, 酒水流了满桌, 依然浑然不觉。
卫苏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荀祁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擦了擦桌面,有些尴尬的道:“手滑,失误,失误!”哪里又是失误?如果没有卫苏那句话,他怎么会震惊得拿不住杯子?
秦湛还好,神情微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色,只不过,说不吃惊是假的。这世上,千百年来,谁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圣师在世之日,老人家也不敢说能够全部涉猎诸子百家。
有史书记载,圣师曾有弟子不务正业,所学颇杂,不管是任何的学问都想要尝试一番,只要学到更多的本事,便能得到更多的赏识。然而圣师却不赞同此举,在教育弟子时就语重心长说过,学艺必学精,囫囵吞枣终难成大器。
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贪多嚼不烂,如此一来,最终却一事无成。
荀祁不停朝着秦湛使眼色,秦湛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知道低着头在想什么。
荀祁没法,轻咳了一声,笑道:“厉害,厉害,我研习礼法多年,也只是略通皮毛。有很多东西都是想不明白,卫公子是否能不吝指教?”
话中的意思是要考较一番了,卫苏轻笑,轻扬下巴,“指教谈不上,有什么问题想法说出来切磋切磋倒是可以的。”
“可。”秦湛也点头同意。卫苏的身上有太多让人看不透的东西,或许可以借此摸个底儿,自己也好心中有数。
连秦湛都同意了,荀祁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拱拱手道:“如今世人皆道礼法,认为法逃不开礼,可究竟以礼治国还是以法治国,至今仍无定论。不知卫公子以为何?”
如果换做以前,卫苏刚刚穿越到穷乡僻壤之地,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是不可能答得上来的。他在陶家藏室呆了几个月可不是白呆的。
荀祁与秦湛眼睛都盯着卫苏,秦湛神色有些肃然,他没想到荀祁一开口就是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当世依旧无解,一旦提及,便会有不同的声音辩论,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不了了之。
而荀祁话音一落,便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的看着卫苏。呵,爷叫你狂妄,不拿出点真本事来,你还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卫苏神色自若,在荀祁问话之时就淡定的喝酒吃菜,听完之后,才放下筷子来。笑着道:“众所周知,‘法’脱胎于‘礼’,这是不可争的事实。有记载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纷争辩诉,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行法非礼不行;祷词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注1由此可见,前朝礼法于一体。”
荀祁点头,卫苏说的一点不错。
卫苏接着说道:“如今礼法之争加剧,愈演愈烈,我认为是不可避免的。”
“不可避免?那这样下去又该如何?争来争去也没个结果来,难不成就要一直争论下去?”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当然不可能按部就班。”卫苏伸出一根食指在眼前摇了摇,“争论出结果来又如何?难道礼就能将法碾压下去么?或者法站在礼的头顶?”
“可是,不争出个结果来,谁都不服谁。”
卫苏摇摇头,“格局,格局懂不懂?礼与法既然不相容,那何不剥离出来,自成一脉?”
“剥离?剥离?”荀祁喃喃自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只是想不通其中精妙之处。
卫苏淡笑不语,如果能过领悟透彻,自成一派,那便是轻而易举。
秦湛看荀祁从未有过的认真模样,心知这是有了些了悟,趁热打铁,不如帮帮好友。他沉吟道:“要剥离到也不难,难的是剥离出来之后如何定论?一个新生事物,没有足够的保护,没有血肉,最终也将泯灭消散。”
“那就给它构建一个框架,替他装上骨肉。这就需要更多的人去完成,或许一代人难以完成,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哦?卫公子是否已经有了些想法?不知能否说说看?”秦湛偏过头,眼中微光闪过。
卫苏也不客套,侃侃而谈,“这个说起来就多了,法者,国之权衡者也。公正权威是必不可少的,立法是循序渐进,顺应时代发展,顺应民心。”
“以法治国不是不可能,但必须民知法令,执法必信,做到赏罚分明。前朝有‘刑不上士大夫’,可是我却认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荀祁惊讶出声。他看向秦湛,手指都微微发抖,这话……这话……
大逆不道,的确是大逆不道。君王天授,哪怕无道,臣民却敢怒不敢言,谁人敢以罪制之。可卫苏那句‘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何能够行的通?
卫苏并没有管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喝了一口酒,继续道:“要知道,不论哪一种学说,要用在国事上,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富国强兵。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此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注2故而,‘法治’、‘势治‘’、‘术治’三者合二为一,相辅相成,是不可或缺的。当然了这并非是一蹴而就的,这就需要很多人的努力,还要根据国情民俗制定相应的法律法规。而且定法也非一成不变,或许百年前的法规用于百年后就已经不适用了。”
卫苏停下来,他说了那么多,也只是依据他曾经学到的,以及了解的历史简单的总结。他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没有任何的规律可言。也不知道这两人能否听懂,不过他也没打算做过多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