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吉到种师道府上邀请他到童贯住处商议“起事”之时,他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跟李吉出府,骑马赶往童贯住所,一路无话,李吉跟在旁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上到军政大事,下到民间奇闻,无所不谈。
他越是这样若无其事,种师道越是狐疑,武州郡王重权在握,要扳倒他岂是儿戏?既是邀我去议事,就应该小心谨慎,这李吉亲自来府上,虽然现在是深夜,可不嫌太招摇了么?他就不怕王爷察觉?
“哎,种大人,您身上的伤好些了吧?”李吉见种师道一路无话,忙问道。他在宫中侍奉赵佶多年,这察颜观色的本事,不是常人可比。一个人在沉思的时候,你一再的说话打扰他的思路,会让他焦躁不安,方寸大乱。
果然,种师道眉头一皱,颇有些不耐的说道:“多承公公过问,好多了。”
“哦,那便好,这次为国除奸,若得成功,将军居功至伟,枢密相公必定在天子面前保奏,到时不光将军加官进爵,几位小官人也会跟着沾光,这可是真正的封子萌子啊,呵呵。”李吉仍旧说个没完。
一阵冷风吹过,种师道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浑身一哆嗦。四顾相望,夜色之中的延安城,一片死寂,街道两旁的民宅矗立在黑暗之中,如同卫士一般。突然想到,莫非童枢密识破了自己与王爷合演的苦肉计?所以要先下手为强?若真是如此,自己此去,不是自投罗网吗?眼下王爷身边嫡系兵马不过万余人,都在城外驻扎,若是自己被擒,广毅军群龙无首,童贯以枢密使之尊,号令全军,向王爷发动兵变……
不错,童贯何许人物,这苦肉计就是周瑜打黄盖,虽然前后安排周密,合情合理,但以童贯宦海沉浮几十年练就的火眼金晴,难保他不会看出来。
“种大人,咱们走快些吧,要是碰到巡城的士卒,可就大事不妙了。”李吉又催促道。
突然勒住缰绳,种师道停了下来,李吉一怔,下意识的问道:“种大人,你想干什么?”
急中生智,种师道对李吉说道:“公公,适才走得匆忙,本官忘记安顿家小。若是与童枢密起事,这延安城必定大乱,恐累及家小,是以本官想……”
“呵呵,枢密相公自有安排,将军勿忧,走吧。”李吉打着哈哈,轻描谈写的说道。
种师道略一迟疑,悄悄侧头,见身后跟着四人,一路不动声色。每个之间,间隔较大,分明就是为了防止自己突然走脱。不好,定是枢密相公看出了破绽,今天就要向王爷下手了!
“李公公,且等本官一阵,回去安顿好了家小便来。”种师道说完,也不等李吉回应,调转马头就要往回奔。
一片金石之声,身后四个同时拔出了腰间钢刀,挡住了他的去路。种师道一怒,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莫非信不过本官么?”
“哼哼,种大人,如今紧要关头,你临阵脱逃,可不是军人本色。莫非,你想去向武州郡王告密么?”李吉的哼笑道。夜色之中,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神色,料想,应当是满脸得意。
种师道心中盘算,若是自己随他去了童贯处,必定是有去无回。不然就在此拼个鱼死网破,胜负虽然难料,但也必定会惊动城中巡城军士,那时王爷便会得到消息,及时准备。一念至此,也缓缓抽出佩刀,准备搏杀。
“种大人,我提醒你,就在你离开府邸的时候,媪相为了保护你的家小,已经派人去你的府上,这点你不用担心。还是跟我走吧。”李吉轻声笑道。
心中一颤,种师道大惊。完了,王爷低估了童贯,自己也小看了这个老上司。当年在西北军中,童贯威望极高,即使多年不曾在到边陲,但余威仍在,他又是枢密使,一切兵马调动皆需他枢密院的军令。
暗叹了一口气,种师道苦笑一声,还刀入鞘。王爷,对不住了。
“这就对了,你是枢密相公的老部下,他老人家不会亏待你的。”李吉的话中,丝毫不掩饰得意之情。
到了童贯住所,种师道一看院中情景,果然不出所料。童枢密已经准备动手了,院中人影幢幢,时不时传来刀枪铠甲的铿锵之声。
刚一踏入院门,背后李吉推了一把:“来人,请种大人进屋歇息。”话音一落,十数名军士闻声而动,一排长枪直逼种师道面前。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被缴去佩刀,种师道被几名军士冲上前来,五花大绑,随后带走。李吉心中暗喜,一撩衣摆,奔向童贯房中。只见老大人仍旧坐在那盏刚才开灯花的油灯旁边,怔怔的出神,童贯果然还是老了,不复当年的魄力。
“媪相,种师道已被控制,请您马上以枢密使的身份发出军令,调种师道所部兵将出城十里驻防。”李吉急不可待,童贯听后,却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李吉又把话说了一遍,童贯仍旧没有反应。
眼睛余光,突然瞥见桌上一张纸,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调兵的军令么?原来枢密相公早就写好了。
“媪相,老奴这就去下令?”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拿过桌上的军令,李吉试探着问道。良久,童贯终于点了点头,李吉大喜过望,转身就往外奔去。
“慢着!”背后,童贯突然叫道。
“媪相,事到如今,您老怎么还……”李吉心头一急,莫非他又后悔了?可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是王钰死,就是我们亡,没有退路了!
童贯抬起头来,看了李吉一眼,后者发现,枢相的眼中,又有了那股令人胆寒的精光。
“传我将令,不得伤害丞相性命,违令者,斩!”童贯的口气不容置疑,李吉一愣,随即点头道:“是,谨慎媪相钧旨。”
童贯又看了他一眼,把手一挥:“去吧。”
延安城内,只驻守有少量军队,担负帅府的护卫保安,王钰的南府军驻防在南门外,种师道的广毅军,驻扎在北门外。现在已经入夜,城门已经关闭。只要将种师道的亲信部队调防,再将刘检等人的亲军开进城来,紧闭城门,纵使王钰有通天之能,也会回天乏术。
数匹军马,在城内飞奔,已经丝毫不加隐藏,急促的马蹄声,在黑夜之中,分外刺耳。李吉手持童贯亲笔军令,唤开城门,飞奔出去,遥望城外广毅军大营,星星点点的燃烧着篝火。
“枢密使童贯军令!”李吉的声音响彻营寨。
奔入营中,李吉召集种师道部将,宣读童贯军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童贯是最高军事长官,既有他的军令,当然要依令而行。种师道几个儿子,连同部将,接了童贯军令后,正准备调防。
但见种师道幼子,年方十六的种世杰当面提出了质疑:“请问,既是童枢密军令,为何不由我父亲自传达?”
李吉面不改色,四平八稳的说道:“种老将军正与枢密相公商议军情,事情紧急,军中刚刚接获情报,党项人打了一个反击战,有兵发延安的迹象,是以调你等到城外十里驻防,以策万全。怎么,小将军有什么疑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