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迷路,这事本不稀奇,可要是在自己家里迷了路,那就有些让人郁闷了。王钰这会就迷路了,今天好不容易得空,他想去看看久病在床的堂姐李师师,可让人去叫王忠,这老头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在宝国公府。无奈之下,王钰只得自己只身前往。可他这宝国公府忒大,而他平时忙于国事,也从来没有好好转转,在府里东钻西窜,愣是走迷路了。
“我他妈这是钻哪儿来了?”四处张望一番,实在想不起这地是哪里。看来这房子太大也未必就是好事,居然在自己家里给迷了路了。又钻过一条走廊,总算碰见几个丫头。王钰叫住她们,问李师师所住的院子在哪儿,也真是奇了,这几个丫头也不知道。搞得他连连摇头,只得自己一个人见路就走。
好不容易又钻进一处院子,只见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怪石,溪流潺潺。那院里的花草树木,正逢初夏,百花盛开,争奇斗艳,恍若仙镜一般。正看得出神,觉得有些眼熟,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手里抱一只兔子,正从一间房里出来。
“哎,你,抱兔子那个,过来过来。”王钰招手叫道。那小妮子见到王钰,倒是不惊也不怕,抱着兔子走到王钰跟前,从头到脚一番打量,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跑到这处来了?”
“嘿,我自己……,罢了,我问你,大姑奶奶住哪里?你带我去。”王钰心里好不郁闷,我自己家,我爱怎么钻就怎么钻,哪天不高兴,我一把火把它烧了重修新的,你管得着么?
“我凭什么带你去,你是谁呀?懂不懂规矩,这里是你能乱来的么?”看来这丫头是真不认识王钰,看他穿着华贵,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把他当成那登徒子了。也不想想看,这小王相爷的官邸,岂是常人能够进来的?
王钰一时气结,苦笑道:“我今儿个是让门缝夹了脑袋了,哎,我是王钰,来看我堂姐,你到底知不知道?”
那小妮子一听,慌神了,原来眼前这男子就是相爷,吓得她一个冷战,手里那小兔子也给扔在地上,蹭,窜花圃里去了。
“相爷恕罪!相爷恕罪!奴婢不知道是您,所以刚才……”小妮子吓得脸色煞白,那小王相爷手握重权,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手里军旗一挥,千万人头落地,得罪了他,小命难保。
见她这战战兢兢的模样,王钰纵然有气,又岂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见识,挥了挥手,大度的说道:“不知者不罪,我堂姐住哪儿?”那小妮子一告罪一番,才领着王钰往里走去,原来果真不出王钰所料,这里就是李师师的住所,难怪看着眼熟。自从赵佶归天以后,李师师心绪不佳,除了王钰之外,谁也不见,就连童素颜过来请安,她也让人挡了回去。
房中,久病不起的李师师正坐于床头,天气转热,她却仍旧在下半shen盖着锦被,手里捏着一方丝帕,正跟那儿暗暗垂泪。王钰一进房,看到这模样,心疼不已,慌声叫道:“姐,你这是怎么了?”
李师师扭头一看,见是王钰,这话还没有出口,人倒是哭得更厉害了。王钰劝了好大一阵,方才止住,拉着他坐到床边,拿手里丝帕替他轻轻擦拭着额头泪珠,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弟弟,姐姐时日无多了,这几日正盘算着请你过来,但又担心你政务缠身,怕打扰到你,所以……”李师师一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上,满是悲戚之情。
王钰拉着她的手,柔声劝道:“姐姐说哪里话,有病咱就治,京里的郎中不行,咱就找宫里的御医。唉,也难我平时太忙,没顾得上这事。你安心休养,明儿我就找宫里的……”
“王钰,你别插嘴,让姐把话说完。”李师师轻轻抚住王钰的嘴。后者见状,只得连连点头,生怕惹着了她。这王钰虽然浑,可却是个至孝之人,以前在家里,虽然淘气,可爹妈的话,他向来是听的。现在到了宋朝,就这么一个亲人。
挽起丝帕,擦去脸上泪痕,李师师长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小宝,你如今权倾天下,顺你者生,逆你者亡,姐姐从来没有求过你,但这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
“姐,你说,不管什么事,我一定照办就是。”王钰赶紧说道。
李师师看了他一眼,又悲悲戚戚的抽泣起来:“将来,不管你想怎么样,念在先帝当初对你的知遇之恩上,切莫害了赵氏后人的性命。就算不看先帝面上,也念着我这个假冒的堂姐从来没拿你当外人,网开一面,善待赵氏族人。”
王钰一阵沉默,良外,方才苦笑道:“姐,瞧你说的,你就是我亲姐姐,什么假冒不假冒的。放心吧,我答应你,不杀赵氏一人。”
“好,那姐就多谢你了。师师此生,坠入风尘,受尽苦难。后得先帝垂怜,爱护有加。虽则在外人看来,不过是逢场作戏,但身为女人,能有一个男人疼爱,却是莫大的幸福。”语至此处,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哗哗往下掉。
“但我毕竟是个迎来送往的粉头,不能归葬乡里。我死之后,你将我择地而葬,我是个没脸面的人,你也不必替我立碑。找具棺椁,随便埋了,也就行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听得王钰心如刀绞,慌忙替她抚着背。
李师师突然一把抓住王钰右手,急切的说道:“弟啊,女人生来命苦,天生就是男人的玩物。作什么事,也别伤女人的心,好么?”王钰听得一怔,姐姐在风尘中挣扎多年,看尽世间浮华,此时说出这句话来,可知其心性善良。我王钰虽然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可这个要求却还是难办到的。
当下,郑重的点了点头,李师师垂泪含笑,开心的说道:“现在我就算死,也能瞑目了,对了,秀儿,那柜子里面有样东西,你替我取出来。”先前顶撞王钰那小丫头一直守在门外,听姑奶奶吩咐,忙踏进房间,从床头的柜子里面取出一样东西。
王钰一看,这不是当年自己担任国队教头时,赵佶让自己捎给姐姐的那副卷轴么?
秀儿将那卷轴递到床前,王钰接过,缓缓展开,定眼一看。原来却是赵佶墨宝,那上面画着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手执罗扇,半遮半掩,风情万种,画的正是李师师。那画下面,还题着两句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李师师仔细端详的这副画,脸上,竟流露出醉人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与赵佶厮守一处的日子来。王钰看在眼里,心里暗叹不已,谁说“戏子无情,x子无义”。赵佶龙御归天,堂姐哀伤不已,他们之间,或许不是那什么山盟海誓,感天动地的爱情,可赵佶文采风liu,他懂得姐姐的心。可他毕竟是皇帝啊,一旦美女跟江山比起来,他还是会选择江山。当年自己率南府军回京,他不是把姐姐接到宫里去了么?自己如果不进宫,头一个死的,只怕就是……
“去吧,你忙,不耽误你了。”李师师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副画,挥手对王钰说道。应了一声,王钰从床边站起,刚踏出两步,心中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就要出远门了,这一去,万一……,一念至此,王钰突出惊人之举,猛然转身,双手拱起,对着李师师长长一揖,久久不愿起身。
俗语说得好,六月的天,就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这刚才还万里无云,转眼间头顶上就聚集一大片乌云,闷雷轰然作响。尚同良将轿帘一掀,往外瞅了一眼,焦急的叫道:“快些!快些!”三顶官轿,前后相接,正匆匆赶往宝国公府。轿子里,坐着参知政事尚同良,孟昭,京师卫戍区最高长官吴用。这三位都是王钰心腹之臣,瞧他们行色匆匆的模样,怕是出了大事。
官轿尚未到宝国公府,那豆大的雨点就打落下来,劈啪作响。果然是变天了。
“哎哟喂,三位大人,你们这是……”郑僮守在门厅处,一见三位大人下轿,顶着雨往里冲,慌忙从门房里拿出雨伞,护着他三人往里走去。王钰闻讯而出,见三位大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就要吩咐下人去拿干衣服来。
“宝相,不必了,公事要紧。”尚同良气喘喘吁吁,连连挥手道。
“出什么事了,三位急成这模样?”王钰狐疑的坐了下来,急忙问道。
孟昭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右手一抬,从里抽出一样东西:“相爷,大事不好,康王殿下,他,他在杭州称帝了!”王钰一听,双眼圆瞪,连问此事是否可靠。孟昭将那东西递上。王钰一看,却是一道《讨王贼檄》。
“……王贼生来克死双亲,及成年,进京投奔其姊李师师,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政和年间,通李师师而结好先帝,受命为国队教头,后连番擢升,皇恩浩荡。而王贼不思忠君爱国,结党营私,败坏朝纲……弑君篡权,人人得而诛之!王贼生性好色,于府中养美色数百,昼夜宣淫……朕为先帝嫡子,于此国难当头之际,即皇帝位,以继大统……”
“哈哈!称帝了,这傻蛋还真的称帝了!哈哈!”王钰看罢那满纸辱骂的檄文,非但不怒,反而大喜。放下檄文,背负双手,于厅上来回踱走,欣喜不已。尚孟两位相爷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小王相爷此是何意?惟独吴用面带微笑,沉吟不语。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妈的,昼夜宣淫,他也真瞧得起我,我他妈有那体力么?”王钰又将那道檄文从头到尾看一遍,越看越觉得好笑。脏话,不自觉的就嘣了出来。
尚同良如坠云雾,不明就里,拱手问道:“丞相,何故发笑?赵构欺君犯上,僭越称帝,这正是心腹大患,宜早作决断,若迟上一时半刻,大事不妙矣!”
王钰正满心欣喜,见尚同良着急,抚慰道:“尚相不必着急,我正等着他称帝!”
“哦?莫非丞相已有良策,成竹在胸?”孟昭倒是看出点门道来,试探着问道。王钰笑而不语,只拿目光瞧向吴用。后者会意,站起身来,对两位副相说明了原委。
“两位相爷,稍安勿噪,且看那檄文之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诬陷王相弑君篡权,可天子好端端的坐到宫里,哪来弑君之说?王相掌军政大事,这是先帝临终托孤,朝野尽知,又何来篡权之说?这正是满纸荒唐言,根本站不住脚。此时赵构称帝,正是倒行逆施,不得人心!”
王钰盯着那道檄文,暗叹皇位的吸引力果然是恐怖。为了皇位,竟然能够让一个人丧失冷静的判断力。坦白说,自己派秦桧去赵构那里,根本就是拾人牙慧。历史上,秦桧就是被金人放回南宋作内应,自己正好顺水推舟,信手拈来。赵构或者也有怀疑,就算他不怀疑,他身边蔡京却是个老奸巨滑之人。但他终究敌不过皇位的诱惑,相信了秦桧,登基称帝。这下,可就中了老子的圈套了。
“王相,一国岂容二君,赵构分裂国家,丞相当亲领大军,前往征讨,以澄清寰宇,再造山河。”孟昭进言道。
“我领军征讨?我犯得上吗?有个人比我更合适。”王钰笑道。
禁宫,资政殿。
只听净鞭三响,天子临朝。文武百官立于玉阶之上,推金山,倒玉柱,三拜九叩,高呼万岁。丞相王钰与辅政王赵广,站于天子下方,分列左右,不跪只拜。
殿头官出来,一声高喝:“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班中走出参知政事尚同良,持笏上奏道:“臣启陛下。大宋宣武元年六月初二,逆臣赵构,改杭州为临安,僭越登甚,称帝即位。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臣请陛下早降明诏,兴师征讨,以除国贼!”
赵桓自去年年末失势后,军国大事,一概都由王钰处理。辅政王赵广,徒有其名,却只是一个空壳子,说话算不得数。可他手里,却还有一颗棋子,那便九弟赵构。当初先帝就是作了最坏的打算,才将康王放出京城,到河北统军。这半年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康王打回京师,匡扶宋室。可谁料,康王大军渡过黄河,距离京师仅仅三十余里,却是不动一兵一卒,退往南方。
现在,他又在杭州称帝,意图分裂大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这赵氏江山,迟早要弄个七零八落。祖宗天上有灵,也当痛哭!
“可有真凭实据?九弟素来忠义,岂能作出这等无君无父之事?”最后关头,赵桓仍旧心存侥幸。
尚同良不及答话,立于玉阶之上辅政王赵广突然抢道:“陛下,康王称帝不假,但他却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以为陛下为奸臣所害,为延续赵氏皇统,是以……”
“辅政王!”王钰一口打断,“不管是为了什么称帝,可僭越就是僭越,分裂就是分裂,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一山不容二虎,一国岂有两君?臣请陛下,速降天诏,讨伐逆贼赵构,以正朝纲!”
丞相发了话,哪里还有他赵广多嘴的份儿?赵桓见状,嗫嚅着说道:“这,这,兹事体大,是不是从长计议,那个,那个,对了,童爱卿掌枢密院,可有意见?”你当赵桓急昏了头,突然想到王钰的岳父童贯?错了,就像王钰所说,这天下谁都不是傻子,赵桓虽然身在深宫之中,可这满朝文武里,却仍旧有忠于赵氏的“直臣”。外面一有个风吹草动,赵桓不会比王钰晚知道。
枢密使童贯,因为今科取士被王钰拂了他的面子。本来打过招呼的状元,落到了陈东手里,让他好生不满。这事赵广收到了消息,立即报于赵桓。
童贯正站在班中,闭目养神,似乎想置身事外。但一听天子见问,迅速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赵构僭越称帝,铁证如山。朝廷宜早作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王钰闻言,心里暗笑,赵桓以为童贯会为了一点小事就跟自己过不去。童贯何等人物,他会分不清轻重么?
赵桓面露失望之色,于龙椅上坐立不安,吞吞吐吐的问道:“既然如此,那,那究竟如何处置,王爱卿,你可有良策?”
王钰就等着他过问,转过身去,躬身一揖:“回陛下,臣认为,赵构假借天子被害,而僭越称帝。朝廷正可以对症下药,由陛下,御驾亲征!天下人若见陛下亲征,谣言不攻自破,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到那时,赵构便是孤家寡人,束手就范!”王钰话音一落,群臣纷纷附议。
正当赵桓无奈之下,就要下诏亲征之时,忽听殿下一人高声说道:“陛下,臣认为不可!”一语即出,满堂皆惊,时至今日,竟还有人敢公然和小王相爷唱反调?众人寻声望去,奇了!真是奇了!是谁也不该是这个人啊!他可是王钰门生,若不是王钰,他根本没有今天!你道是谁?不是旁人,正是今科头名状元,陈东!授官七品崇政殿说书。
王钰一看是陈东,顿时变了脸色。今科放榜之后,新中的进士们纷纷前往宝国公府拜谢,自称相爷门生,惟独这个今科状元郎陈东没有到。王钰也并不责怪,却没想到,他会在今天这节骨眼上,公然和自己作对。
赵桓看到陈东,也是疑惑不解,他不是王钰门生么?怎么公然和自己的师门唱反调?
“陈爱卿,为何不可?”不管如何,有人跟王钰唱反调总是好事,赵桓问道。
陈东大步向前,迎着众人的目光直走到玉阶之下,目不斜视,直面圣上。一掀衣摆,长跪在地,奉上一道奏章,朗声说道:“臣有本要奏,弹劾权奸!”这话一出口,满朝文武莫不色变!弹劾权奸?谁是权奸?你指的,莫不是小王相爷吧?奇了,今天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相后院着火了!
赵桓也是惊奇不已,命王欢取过奏章。打开一看,登时面如死灰!这陈东好大的胆子!竟然当堂弹劾王钰弄权!这道奏章上,历数王钰欺君犯上,把持朝政的罪过,于建议将王钰罢官夺爵,严惩不怠!
这哪是弹劾王钰,这是引火烧身!王钰如今身为丞相,独领三省事,除兵权在其岳父手上之外,天下大权都已在握,你小小一个七品新官,竟然弹劾权臣,不是找死么?
赵桓手捧圣旨,如像是拿着一块烙铁,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环顾左右,手足无措。正在这时,忽听王钰问道:“陛下,不知陈大人所奏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