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媛看明白了,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里那么简单?要是谁都能大冬天的种出韭菜来,早就种了,哪里轮得到我?我就想啊想啊,为什么冬天杨树柳树的都掉叶子,松树柏树就不掉呢?为什么同样都是掉叶子,为什么柳树掉的比杨树晚那么多呢?我就看它们长得有什么不一样,还真让我琢磨出来一点儿道理,这几种树,它们的树叶子长得不一样。”
柴文远:谁都知道它们的树叶子不一样。
高媛:“杨树叶子大,掉叶子最早;柳树叶子小,掉叶子就晚;松树柏树的叶子长得和针一样又细又尖,它们就不掉叶子。再有,春天野草发芽的时候,向阳的那一面发芽就早,藏在枯草堆里的看着没有动静,可扒拉开,里头就有特别鲜嫩的野菜。我就想着,要想让韭菜冬天也能长出来,要的一是暖和,二是让叶子在外面少露着些,这样就会跟松树叶子似的抗冻。
“暖和这事儿好办,我可以拿烧热的炭灰埋在下面。不让叶子在外面露着,就得拿东西遮挡着,这个也能用干草试试。我就挖了些韭菜根,找了块向阳的地方种下去,怕别人发现了,特地找了块陡坡下头。在周围垒了石头,里外都铺了干草。这样别人就算是看见了,也当是片荒地。”
柴文远目光闪烁:“种出来了?”
高媛点头:“种出来了。我每天进山砍柴,砍的柴就在那附近烧了,炭灰铺在里头,怕被人发现,每回倒是在遮掩上花许多功夫。好在冬天村里人大都在家藏着,好歹没被人发现。可那块地方能有多大?最多也不过就是二斤韭菜。等到了冬天割了拿去驿站,也不过就卖了二十文钱。加上我以前攒的,就算是最便宜的布头散棉絮,也还差了三十五文钱。”
高媛叹气:“一文钱尚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我这样的女子?我那时候真的有些埋怨你,你若是在家,好歹也能多砍些柴卖了,不至于让我愁个半死。可一想,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谁不想孝敬父母照拂兄弟?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罢了。”
柴文远的拳头紧了紧,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时间久了,竟有些想不起来。哦,是了。
“我那时候,刚从死人窝里爬出来。训练严苛,每天都带着伤。最重的一回是让个熊瞎子给了一巴掌,从这儿到这儿,拉了好长一道口子,肠子险些都流出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好。”他比划着,从自己的肩膀到腹部,长长地划了一道。
高媛:“你也不容易。”
“嗯,有时候实在熬不下去了,就想着你在家等着我,我还不知道你生的是男是女。儿子还罢,若是个女儿,定然是不满意我起的名字的,我得重新给闺女起个像样的名字才好。就这么苦熬,这才熬了出来。”
“人人都说富贵险中求,竟是一点儿都不假。像咱们这样的人,挣命不易,挣富贵更不易。”
“好在也都熬过来了,你接着说,那三十五文钱,你是怎么挣到的?”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我在山上一处陡坡上,发现了一棵花椒树。长得地方不好爬,竟留了许多花椒在上头。我拿草搓了绳子,把绳子拴在石头上垂下来,竟然也爬了上去。那附近还有不少酸枣树,我都一并采了。卖到了药店,这才把钱凑够了,给他们俩一人做了一身新棉衣。”
“你去卖韭菜,没遭人怀疑吗?”
“我跟人家说是在深山里发现了一处温泉。”
“好主意。”
“反正从那时候起,慢慢地就不那么紧巴了。跟驿站的人熟了,砍了柴也能卖,攒了几个鸡蛋也能卖,要是赶上驿站忙不过来搭把手,也能得几个钱。后来我还能往家带几个馒头肉包子啥的,连家里的棉被、爹娘的衣服也能凑够了。”
“辛苦你了。”
“你不在家,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总不能看着一家子冻死饿死。”
“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去晋中的?”柴文远轻声问。
高媛露出来一个笑容:“也是运气好,驿站里来了一个贵人,怀了身子,吃什么都不香。我不是去卖韭菜吗?他家就觉得我是个有本事的,说要去城里住,问我能不能跟着,一个月给我五百文工钱。爹娘特别喜欢,吩咐我赶紧去,没准儿还能打探到你的消息。我那时候舍不得伐北,可一个月就有五百文,哪怕就干一个月呢,这五百文就能买许多馒头包子,我就咬着牙去了。哪知道真是好运道,那夫人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说法,说怀了身子的时候要找个八字好的小儿抱一抱,便能生出个儿子来。伐北的八字好,那夫人就让我回来接了他去,每天一天三回的抱一抱,还赏了他点心吃。等那夫人走了,还把一些粗苯的东西留给了我,我就高高兴兴地抱着伐北回了家,包袱里还包着人家赏的几块点心,想着爹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知道见我抱着孩子拿着许多钱回去,心里该多么欢喜。”
脸上的笑容渐淡,再也不见。
柴文远猛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调整了呼吸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高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大康十一年的夏天。”
柴文远抖着双唇:“你,你回去了?”
高媛擦掉了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泪水:“是啊,到了驿站之后才知道,官府封了村子。驿站的官爷人好,让我赶紧走,千万别说自己是时家村的人。可我想着,咱们家就靠着山,没准儿爹娘一看大事不妙,带着小二跑进山里呢?我总得回去看看,万一呢,是不是?小二还那么小。”
柴文道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