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对。
第二日,他从皇帝那里拿到了丧假,回了开封。
各处看一看,问一问,便全明白了。
温蕙枉死了。死在了他的父亲陆正之手。
只人死如烟灭。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挽回了。旁的人还得活着,还得往前走。这还有一家子人。
这个事,不能揭开。揭开,便是全员皆输。
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父亲自不必说,母亲也一定是知情的。
她甚至都不肯面对他。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悲痛?
这件事里,她参与了多少?或者是,反抗了多少?
都不能问。
只觉得窒息。
唯一能做的,是带走璠璠。让璠璠远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只陆睿当时万万想不到,“温蕙枉死”竟还不是真相。
真相,原来如此。
陆正看着生得比自己还高,比自己还英俊,比自己还远远有才学的儿子,眼角抽动。
果然世间,没有能永远支撑下去的谎言。做了这么多,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当陆睿问出这一句的时候,陆正感到自己二十来年作为父亲的威严开始崩塌了。
“有十万两吗?”陆睿语带困惑,“当年朝廷一共才拨下十五万两吧,父亲怎贪了如此之多?”
赵胜时与陆家的交集只在江州,陆睿梳理信息,能让陆正作出后面一串事的,除了江州堤坝案,再没别的。
“休得胡说!我……”陆正习惯性地喝斥,顿了顿,语气颓了下来,“我只拿了一万两。”
“一万两……”陆睿好像听到了很好笑的事,竟笑了。
“我在京城,旁人来求字画,一副画的润笔也有三千两。”他道,“我画三幅画,便有一万两了。”
他又道:“便是母亲,不过打发时间养的绿菊,也有人出千两的价格收购。”
“父亲贪渎,却只拿了一万两。”
“一万两啊。”他笑叹道,“我们家,是缺这一万两吗?”
空气里很安静。
陆正睁着眼看自己这儿子。
陆睿缓缓抬起眼,那眼睛里有血色。
“区区一万两!”他咬牙,“父亲就把陆家的儿媳送给了权阉霍决?”
他果然,都知道了。
陆正眼睛一闭,认命了。
“你知道什么?我岂是为了钱。我家何时缺过银子?”他色厉内荏地道,“你道在外为官,能像你在翰林院那般清贵,专心治学,不惹尘埃?你可知道什么是和光同尘!大家都拿,独我一人不拿,还怎生做得下去官?”
陆睿咬牙道:“吏治败坏,为官者效命朝廷,当以身正之。若其势强,掀不得,也可以辞官避退,至少,留一个自身持正。”
陆正冷笑:“天真,幼稚。”
陆睿抬眼:“这不是天真幼稚,这是陆家人,该有的风骨!”
“陆家的家训里,有宁折不屈,可没有同流合污!”
“宦官擅权,祖父不愿与之共朝,都能辞官,为何父亲就做不到?”
陆正语塞。
陆睿问:“赵胜时又是怎么胁迫父亲的?”
陆正气势已颓,气弱道:“谢谷丰暗中留了证据,赵胜时弄死了他家眷,把证据拿到了手里……”
陆睿森然道:“所以父亲,就把蕙娘给了他?”
陆正的解释戛然而止,抬头。
“你可曾想过她是谁?”陆睿眼睛红得似要滴血,牙齿几要咬碎,“她是谁!”
他手指着陆府大门的方向,厉声道:“她是我遵从父母之命,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从中门抬进家的正室妻子!!!”
他这一生都讲究养气,讲究风仪,从来没有与自己的父亲或者与任何人,用这样大的声音讲话。
他的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他的父亲,像对待婢女、伎子那样,送给了别人。
这在他看来根本不可发生的事,发生了在了蕙蕙身上。
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境?陆睿不敢想。
她揣着匕首去跟人同归于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