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看到他高头骏马,大红吉服,她一口气泄了。如今真的见到他,那残存的一丝丝,又凝聚了起来。
“公子!”她猛地伏下身去头磕在地上,“少夫人死得有隐情!她死得冤枉!”
“公子!我去过开封见过夫人了!夫人亲口承认少夫人是被陆家害死了!”
“公子……”
银线有太多的话要对陆睿说。她要告诉他陆夫人的眼泪,她要告诉她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事情不对,她要告诉他陆通一家子都参与了进去。
然而陆睿抬起了眸子。
“银线。”陆睿道,“住口。”
银线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睿看着她,声音缓而低。
“我的发妻温氏蕙娘,病亡于急症肠痈,安葬于余杭陆氏祖坟。”他道,“不管你听到看到知道什么,这事,到此为止。”
银线呆住。
“她死了。”陆睿说,“璠璠还活着。”
银线呆呆地看着陆睿。
这公子,从第一次见就高高在上,云端上飘着的仙人。他的头脑能装十个她的脑子都不止,他是聪明绝顶的人,是解元,是会元,是探花。
连青杏都察觉得出来蹊跷,连范姨娘都知道不对。
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会察觉不出来?怎么会想不到?
他……
银线嘴唇抖动:“可是……”
“没有可是。”陆睿道,“银线,没有。”
他说完这句,垂下了眸子。目光散落在地板上。
许久,他又抬起眸子,看着银线,质问她:“便是有可是……银线,你又想我做什么?”
做什么?银线茫然地想,她千里迢迢来寻他,寻温蕙的夫婿,是想让他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温蕙若是枉死,害死她的人只能是她的公爹陆正。
那么,陆睿便什么都做不了。
因大周,以孝立国,行亲隐制度,严禁以卑凌尊,以贱犯贵。
父亲害死了妻子,陆睿作为儿子,大周律规定他要为陆正隐瞒。
家主害死了少夫人,银线作为下仆,大周律规定她要为陆正隐瞒。
否则,便是伤风化,坏人伦,犯罪的就成了他们。
大周律如此规定,世道如此规定。
似银线,若她去官府告陆正,以仆告主,堂官接状子之前,银线就要先挨一顿杀威棒,作为她以贱犯贵的惩罚。
心软点的堂官或许给她留条命。
若遇到刚烈耿直的官员,为杜绝这种以仆告主的歪风邪气,只消给衙役们一个眼色,一顿杀威棒要了银线的命,这事便直接了结了。
似璠璠,她的母亲为父族所害,捅破这个事,无法立足的不是陆正,而是璠璠。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是看你是否无辜,或者事情是否公道。
全看你的身份和你讲话的分量。
银线不是不懂,银线只是胸口憋了一口气。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好的人被恶的人害死,不能伸冤。
在这个事里,唯一能正大光明状告陆正的,其实只有温家。可陆夫人告诉她,温家没了。在她的认知里,唯一还能抓住的希望就是陆睿了。
这一口气撑着她,一直撑到了京城,看到的却是陆睿骏马红衣,又作了别人的新郎。
这口气便泄了。
等到此时,真正面对他,听他质问一句,要他做什么?
银线这刚刚又凝聚起来的一缕气,终于彻底泄尽了。
她悲从中来,伏在了地上,无力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世道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