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
陆睿随着学士、侍读、侍讲们向皇帝行礼,抬起眸子,看到了皇帝身边那个穿着黑底金线蟒袍的男人,在春光里对他微微一笑,而后移开了视线。
很奇怪,那个人变得不太一样了。
陆睿与监察院都督霍决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从淳宁四年年初酒楼的那次偶遇开始,霍决便在陆睿的心底投下了影子。
见的面不多,说的话更少,但每一次相遇,陆睿都会认真地看霍决一眼。
他的眼力利于常人,此时,明白地看出来,原来霍决眉眼间那股子让人不舒服的阴戾之气,好似收敛了去。
暗深的唇色让他有一种冷峭的感觉,冽冽如寒崖青松。
只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笑?
陆睿蹙起眉头,却听皇帝忽然问:“陆卿,何故蹙眉不展?”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陆睿的身上。
陆睿倾身道:“春光好,正偷闲欲赋诗一首,才得佳句,惊闻天子至玉堂,佳句飞了。”
皇帝大笑,由众人簇拥着往后堂去。翰林院后堂设有宝座,就是为皇帝来时坐的。
翰林们平日便伴驾在侧,常见皇帝,十分淡定。庶吉士们却激动。
庶吉士还不算是官,而是翰林官的备选。他们要在翰林院里学习三年,通过了考试之后,才能从从七品的检讨开始,成为像陆睿那样的翰林官。
大周官场的规则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此是文官的正途大道。一个庶吉士要比普通的进士仕途晋升快得多,大约十年的时间就可以做到侍郎。
只庶吉士现阶段还接触不到皇帝,偶能得见天颜,自然是激动雀跃,很多人心里跃跃欲试,都想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皇帝到翰林院来,就是想看到这种人才济济又围绕着他的情景。这实在是令人心情非常好,冲淡了早先他和霍决谈论的那个人、那件事带来的不愉快。
皇帝自己的学问未必有多好,却深暗人心,到了后堂,给了庶吉士们许多対答的机会,让他们露脸。
给了庶吉士们足足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让他们告退,皇帝继续与翰林官们交谈。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都告退出来,只留下五位学士与皇帝继续交流。
陆睿与同僚们出来,往前头公房去。穿过廊门,却见到那个黑色蟒袍的男人在廊下负手而立,赏着庭中的绿竹。
翰林们都行礼:“都督。”
霍决微微点头。
翰林们便从他身边走过去。
“陆翰林。”霍决忽然开口喊住了陆睿。
陆睿停步,前面的人都没停。因大家对霍决的态度是,见到一定要恭敬,但能不见,最好不见。
霍决道:“还没贺翰林新婚之喜。”
陆睿道:“都督客气了。”
陆睿说完,抽抽鼻子。
“都督换香了?”他问。
“翰林鼻子真灵。”霍决道,“是换了。翰林觉得如何?”
陆睿垂眸细嗅,分辨,道:“主香龙鳞,辅以青赤莲,调了少许白眼……这方子好。”
“不比翰林家中有许多家传方子,这个是寻的古方。”霍决顿了顿,还是炫耀了一下,“拙荆合的香。”
陆睿道:“尊夫人看来精于香道。”
“她自称于香道上颇花了些时间学习,不如她的老师,但也算有小成。”霍决道,“我与她寻了许多古方调制,她调了许多,最后选了这个给我。”
陆睿点头道:“适合都督。”
龙鳞是一种颇浓郁的香。但内官们,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熏香都熏得浓郁。
天聊到这里,陆睿打算告退了。
霍决却微微一笑,道:“内子也用这个香。”
两夫妻用一样的香吗?
陆睿忽然恍惚了一下。
有个人,与他在一起的时日久了,也与他用同样的香。
他嗅着她的肌肤,能嗅到自己的味道。
彼此沾染着对方的味道,这世间,没人比他们互相更亲密。
因夫妻,本就是一体。
“翰林?”霍决看着他,问,“翰林可是有心疾?”
“并没有。”陆睿暗暗用力按按心口,缓解了那难受的感觉,“只是偶尔难受。”
霍决道:“翰林保重身体,有一事,正要告诉翰林。九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三皇子也该进学了,陛下有意选陆翰林为小皇子们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