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睿放下笔,等墨阴干。
眸光静静,投落在纸上。
夏日里自然是开夜宴。
水榭南面的平台上从下午便熏上了驱除蚊虫的香,凉榻几案摆上去三面合围,朝着湖心亭的一面敞开。
夜色里,灯火升起,家中的伎子们便抱着琵琶笙箫在亭中坐下,隔着水,为水榭露台上夜宴的客人们奏乐助兴。
来宾都年纪相仿,年长的也不过才过而立。有陆氏同族的年轻人,有虞家表兄弟,有昔日梧桐院的同窗,有同跟许大家学画的师兄弟,有知交密友,亦有玩乐伙伴。
都是儒雅风流的读人。
菜肴精美,婢子周到,酒水瓜果点心,无一不充足精致。看得出来主持中馈的女子的用心。
生们高谈阔论,有说笑有争辩,夜渐渐深沉,人渐渐醉了。
兴致仍高着。
“今日与陆嘉言一别,下次再见便是明年京师了。”
“来来来,酒再满上。”
“我等明年,定要金榜题名。”
“陆嘉言肯定能题,你题不题不一定。”
大笑声起,笑中有骂。
这样的酒宴,让客人尽兴,便是成功的酒宴。
陆睿满意微笑。
他也有了酒意,斜斜倚在榻上。
生们喝了酒颇放浪,鞋子袜子都脱了,一个个赤着足。
亦有高举酒壶,酒水倾倒而下的,淋湿了衣襟,只哈哈大笑。
陆睿的一个族兄与旁人说笑,转过头来,听陆睿正和人谈起了女子。
他道:“世间女子来来去去,一开始都如珍珠,有莹莹光芒,十分吸引人。只时间一长,那莹光便自散了。剩下一个空壳子,尽是烟火浊气,令人厌恶。”
旁人啧道:“嘉言兄对女子竟这般苛刻,照你这般说,那尊夫人又如何?可曾有莹莹光芒?可又曾变得尽是烟火浊气?”
这话问得孟浪了。
陆睿怫然不悦:“在这里说些女子,怎说到旁人妻子身上了。妻子可是能拿来随便说的?”
那人也是一时酒意上涌,才失言,忙致歉:“小弟孟浪了,陆兄勿怪。”
男子酒后,最易狂言。陆睿倒也不见怪,与他又喝了两盅,渐渐涌上了酒意。撑着头靠在一边小憩,待闭上眼,看见了温蕙。
他的妻子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他们是少年夫妻,当年初见时的美好、甜蜜,其实都还能回想起来。只这两年不知怎地,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总觉得她和从前不同了。
可她又决不是鱼目。
她身上一直有光的。尤其她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两个女子都莹莹有光,幽然静美。
只对着他的时候,那莹光便收敛起来了。
陆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觉得胸口很闷。呼吸起来,不畅快。
他把手轻轻地按在最闷最难受的地方。
是心口。
第146章
族兄挪过来,笑道:“我听你嫂子说,你收了个丫头?”
世家望族聚族而居,仆人间的亲戚、婚姻关系盘根错节。一房有甚事,很难瞒得住,很快便为别的房头知道了。
旁人收个丫头都是小事一件,陆睿收个丫头,有些新奇。
因他与妻子的恩爱,阖族都知。
以陆睿满腹才学、风流容貌,竟无一个房中人,两夫妻一直住在一处,妻子夜夜不空房。不知道羡煞族中多少媳妇。
故他收了个丫头,便在族中成了新鲜事。
听陆睿的族兄这么说,大家都颇惊异。
因来的都是跟陆睿交好之人,对他多少都知道些。
陆嘉言的妻子是个美人,少年结发,一直恩爱。成亲这些年了,忽然他才收用个丫头。
有人一拍大腿道:“必是绝色!”
陆睿撑着头,扯扯嘴角:“只是个普通的丫头。”